顾安收紧手臂,掌心贴在他的後颈,像很多年前在战壕里那样,用最沉默的姿态,给他一个安稳的支撑。
耳机里的歌还在继续——
「你是我未曾拥有无法捕捉的亲昵……」
阳光重新洒进车厢时,林烬擡起头,眼眶通红,却已经不再流泪。顾安摘下自己那边的耳机,轻轻塞回他耳朵里,然後像小时候那样拍了拍他的头:“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林烬点点头,闭上酸涩的眼睛。
耳机里,歌声循环播放,像是某种无言的陪伴。阳光渐渐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车厢的地板上,交叠在一起,又慢慢拉长。像过去无数个并肩作战的日夜,也像未来无数个不必言说的“没关系”。
清晨的烈士陵园笼罩在一层薄雾中,青灰色的石碑整齐排列着,像一支沉默的军队,永远驻守在这片他们曾用生命守护的土地上。
林烬和顾安沿着石阶缓步而上,脚步声在静谧的陵园里格外清晰,惊起几只停在松柏上的飞鸟。
露水沾湿了鞋尖,带着初秋的凉意,空气中弥漫着松柏的清香,干净又肃穆。
他们停在一座无名烈士纪念碑前。石碑上只刻着一行字——「为民族解放事业英勇献身」,字迹已经有些风化,边角磨损,却依旧透着刚劲有力的风骨。
林烬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字,触感粗粝而冰凉,像触到了当年战壕里的泥沙。
“小六子……”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那个总爱咧嘴笑的小战士,那个说打完仗一定要尝尝上海蜜饯的少年,最终连一块刻着名字的墓碑都没能留下。
顾安站在他身後,目光扫过周围的墓碑。这里埋葬着太多无名英雄,有些是他们曾一起啃过干粮的战友,有些是素未谋面却有着同样信仰的同志。
他掏出一包烟,点燃三支,轻轻放在碑前的石台上。青烟袅袅升起,在晨光中缓缓消散,像谁在无声地应和。
“老张爱抽烟。”顾安低声解释,声音里带着点怀念,“在山西的时候,他总说等打完仗,要开一家卷烟厂,让弟兄们都抽上他産的烟。”
林烬想起那个总爱在战壕里讲笑话的汉子,喉头发紧,像被什麽堵住了。他从包里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块上海老字号的蜜饯,小心翼翼地摆在碑前,摆得整整齐齐。
“小六子,尝尝吧。”他轻声说,声音有些发颤,“……是甜的。”
风拂过树梢,沙沙作响,像是那个爱笑的少年在回应。
他们沿着墓碑间的过道慢慢走着,每经过一个熟悉的名字,就停下来,放上一支烟,一块糖,或是从路边摘下的一朵小野花。
——这里躺着他们的排长,那个总把最後一口粮食让给伤员的汉子,牺牲时怀里还揣着给母亲买的发卡;
——那里埋着卫生队的女护士,年纪比林烬还小,牺牲时怀里还护着个素不相识的小伤员;
——远处那片松树下,是当年一起炸碉堡的工兵班全体,最後只有班长回来报了信,说“任务完成了”……
阳光渐渐驱散雾气,金色的光洒在石碑上,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林烬站在陵园最高处,望着脚下连绵的墓碑,忽然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你们。”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却异常清晰,“……现在的中国,很好。”
顾安站在他身旁,擡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动作利落,像当年在军营里那样。
风吹起他们的衣角,远处传来清脆的鸟鸣,带着勃勃生机。
在这一刻,他们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听见了冲锋的号角,看见了战友们年轻的笑脸,他们举着枪,喊着“冲啊”,眼神亮得像星星。
——那些没能看到黎明的人,用生命换来了今天的朝阳。
离开时,林烬回头望了一眼。阳光下的烈士陵园宁静而庄严,墓碑在绿意中静静伫立,像一幅永恒的画卷。
他知道,这些人从未真正离开。
他们的血融进了这片土地,长出了新的庄稼;他们的魂化作了春风,吹绿了每一寸山河;他们的故事,将由活着的人继续书写,一代又一代,永不褪色。
“走吧。”顾安拍了拍他的肩。
林烬点点头,转身跟上他的脚步。
身後的墓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无数双眼睛,温柔地注视着这个他们用生命守护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