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罗红石想了想,明白道:“红石知道了,东湖仙家只是不喜欢被人叫‘神仙’。”
&esp;&esp;“姑且算是吧。”
&esp;&esp;当着罗欢宜的面,丛不芜不想多言,她的指尖沁出一层薄薄的汗,灵台的余热终于缓慢地走过了全身。
&esp;&esp;丛不芜看向罗红石的目光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哀怜,罗欢宜并未发觉,但他牵着罗红石的手与丛不芜在廊下分别时,脊骨却又泛起了那股奇异的麻痒。
&esp;&esp;就像初见门弗隐那样。
&esp;&esp;罗欢宜指给丛不芜休息的房间距此不远不近,丛不芜以目作笔,细细描绘过路过的一草一木,她走得很慢,能清楚地听见渐行渐远的罗红石兴奋的声音。
&esp;&esp;“阿娘带红石抓了好多蝈蝈,日后不要叫我红石了,要叫我蝈蝈大王。”
&esp;&esp;罗夫人宠溺地应和着:“是,蝈蝈大王。”
&esp;&esp;罗红石:“蝈蝈大王现在还不想睡觉。”
&esp;&esp;罗夫人:“大王想去做什么?”
&esp;&esp;罗红石:“大王想去河边放灯,子时河灯最好看。要阿娘陪着去,不要阿爹去,阿爹会把……弄坏……”
&esp;&esp;丛不芜在门前滞住脚步,安静地看着一只蚂蚁借月为灯,行过脚边。
&esp;&esp;月亮长长久久地悬在半空,仿佛永不西沉。
&esp;&esp;丛不芜缓慢推开那扇门,月华如练先她一步溜到桌椅红凳前,唤醒沉寂许久的灯火,照亮了她的脸庞。
&esp;&esp;丛不芜由衷感慨:“好热闹。”
&esp;&esp;墙上贴满的神像挑眉哝嘴,不约而同向丛不芜笑出一口白牙。
&esp;&esp;误入蓬莱小蓬莱蚂蚁抬轿,丛不芜绝义……
&esp;&esp;那扇门“砰”一声掩上,丛不芜脚下生出的影子被拦腰一斩,一半折映在门板上。
&esp;&esp;“又来一只妖精。”
&esp;&esp;墙上的香火气满溢出来,一把朱砂绘作的大刀威风凛凛直劈向丛不芜面门,她伸出一指轻抵,手腕不过一转,那把破空而来的杀气就变成了一张滴水可破的纸。
&esp;&esp;丛不芜微一用力,将它攥在手心,借力将大马金刀的武神从墙上扯下,打量了一下他的样子,冷笑道:“东施效颦。”
&esp;&esp;武神猛地一拍铠甲,身量倏然拔高,长长的眉毛垂到胸前,睥睨着丛不芜,瞪眼道:“仙境岂容邪物沾染?劝尔束手就擒。”
&esp;&esp;丛不芜斜瞥一眼,走到桌前将桌面所绘的水神像挥走,回身见那位头顶到房梁的武神还在怒目而视,不由道:“请神上身还讲究三分像呢,你说破天也只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怪物,化不出形的树精都不怕你,也敢把自己当作真神?”
&esp;&esp;武神又抽出一把金光闪闪的刀,“你可识俺这把宝刀?上,可砍邪尊不法仙;下,可斩人皇不臣将。”
&esp;&esp;丛不芜盯着桌面,神情格外专注,“闭嘴。”
&esp;&esp;武神两臂一展,“哇呀呀,吃俺一刀。”
&esp;&esp;气势不小,却砍了个空。
&esp;&esp;武神四下张望,一众躲在阴暗墙角的神像撅着嘴示意他向上看,可惜那双灯笼似的大眼睛还没抬起来,他就被丛不芜抽了一柳条。
&esp;&esp;巨大的身形瞬间小了一点。
&esp;&esp;丛不芜犹觉不够,轻飘飘一掌拍下去,武神的身形便矮了一半,几巴掌下来,堂堂武神,横看比竖看还要长。
&esp;&esp;“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就没有了!这里还有别的冒牌货,你也打打他们吧!”
&esp;&esp;“柳枝打鬼,一下矮三寸。”丛不芜如他所愿停了手,慢条斯理地将柳条缠在他的颈项上,看着他颤抖着的、头发一样长的眉毛,问:“你若是神,柳枝何惧?”
&esp;&esp;武神引以为傲的两条眉毛禁受不住丛不芜的注视,“咕嘟”一下掉到地上,变成了两条蚯蚓,飞速地向门外爬去。
&esp;&esp;秃眉毛武神理直气壮道:“鬼也分好坏呢。俺从未害人,给自己变身好看的衣服穿也不行?”
&esp;&esp;丛不芜极其敷衍地挑了下眉,又来到了那张平平无奇的桌前。
&esp;&esp;武神摸了摸自己的柳条新项链,听到身后那群小鬼叽叽喳喳的咒骂声,觉得方才那般讨饶,委实有失体面,便歪嘴一笑,冲丛不芜道:“会打鬼算什么本事?小蓬莱里最多的就是鬼,就算你有十八般武艺,在这里也要变成鬼。”
&esp;&esp;丛不芜不以为意:“闭上你的嘴。”
&esp;&esp;“你是怕了吧。也对,只有人进,没有人出的地方,谁会不怕?我起初也是昏了头……”
&esp;&esp;武神显然不想闭嘴,这间屋子太久无人踏足,与活人说话、与死人交谈,是全然不同的两件事。
&esp;&esp;就算被骂得体无完肤,武神也觉得骂得好。
&esp;&esp;骂得他神清气爽。
&esp;&esp;某一瞬间,他甚至忘记自己已经死了。
&esp;&esp;几缕疾风骤然化刃袭来,“我没有十八般武艺,但你若再吵,一定会碎成十八瓣。”
&esp;&esp;武神眼下还不如丛不芜的小腿高,他连退几步,直到背脊再次靠上那面冰冷的墙。
&esp;&esp;他骤然缩了一下身躯。
&esp;&esp;没有谁想长年累月地挂在墙上,久而久之,他都快忘了哭是如何哭,笑是如何笑,像牌匾,像壁画。
&esp;&esp;就是不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