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越把糖果子放在马鞍袋里,低声又道:“今日是傅娘子的生辰,谢郎君告了假,与她一道去的莫愁湖。”
桓宣怔了下,今天竟是她的生辰吗?从前问过她的,这些天心绪嘈杂竟然忘了。谢毡那个一只扑在政务上的竟然专门告假,必是要陪她一道庆生,他还要过去吗?
岔道就在眼前,一条往东,一条莫愁湖方向,桓宣沉默着。
莫愁湖别业。
傅云晚紧追几步,剡溪公停步回头:“我说过,我此次出山因缘只在谢毡,其他人与我无干。”
他擡步又走,傅云晚见他竟是根本不准备听她说,情急之下脱口说道:“怎麽能无干?先生只看这别业里吧,书都去了哪里,我曾祖的手稿又去了哪里?”
剡溪公皱着眉头再又停住:“你想说什麽?”
“我,”傅云晚顿了顿,“大道理我并不会讲,只是觉得一国之君关系着国中所有人,先前陛下安好时,我曾祖着书编史从不曾有人干预,只因陛下病倒,换了主事之人,曾祖数十年心血就全都付之一炬。先生说与你无干,可国主更替,政令必定随之更换,焉知将来不会与先生有关呢?”
剡溪公摇头:“我早跟你曾祖说过何必着书立说?这世上愚人太多,写几本书就能点醒了?笑话!烧就烧了吧,就算你曾祖还在,我也只是这麽说。”
傅云晚哑口无言,身後响起谢毡柔和的声音:“着书立说或可放下,那麽景国百万百姓的性命呢?陛下宽和仁爱,体恤民生,太子却好大喜功,一心只想北伐,若是陛下的病情再拖延下去,国中难免再生动荡,到时候干戈再起,又有多少人将死于非命?”
剡溪公微哂:“方外之人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随他去吧。”
“那麽那些无辜的妇孺呢?”傅云晚一句话出口,看见剡溪公骤然压紧的眉头,心里似有什麽亮光一闪,凭着感觉急急说了下去,“假如干戈再起,又要多出多少摸了手就要剁手,失了身就要自尽的贞节烈女,先生真的想要如此吗?”
许久,剡溪公轻嗤一声:“医术再高明能有什麽用?治得了病,难道能救得了命?”
傅云晚不明白他这话什麽意思,屏着呼吸等着,他看了眼谢毡:“走吧,我随你进宫看看皇帝,我也不用你拿自己的机会抵消,都是看在她的面子上。”
绷紧的神经骤然松弛,傅云晚喜出望外,福身行礼:“晚辈谢过老先生!”
起身时,对上谢毡饱含歉意的目光,他是因为不能陪她庆生心中歉疚吧。忙道:“无妨,你快些送老先生去吧。”
“怎麽,”剡溪公却是敏锐,立刻问道,“你两个还有事?”
“无有。”傅云晚道。
几乎与此同时,谢毡说道:“今天是她生辰,晚辈原是告了假为她庆生。”
“原来如此。”剡溪公点点头,“那麽就一起去吧,谢家小子送我进宫,若是能治我就留下,你自去给绥绥庆生,若是不能治我立时就出来,总之不会误你们的事。”
他不由分说转身就走:“走吧。”
傅云晚也只得跟上。
往莫愁湖的大道上。
越往前走,春色越深,桓宣心神不宁。
到底还是来了。数千里路都已走过,守卫森严的建康城都已经进来,总要弄清楚她是怀着他的孩子吧。
可他真的只是因为这个缘故?自己也不愿细想,沿着垂柳飘拂的路径快快往前走去。
“大将军,”前面有斥候奔过来,“傅娘子与谢郎君和剡溪公一道入城,车子马上就过来了。”
桓宣猛地一拽缰绳,乌骓跳跃着出了道路,隐进密密的树林里。极目眺望,两辆车一乘马由远及近,飞快地闯进了视线。
他看见了,傅云晚。瘦了。下巴那样尖,在半掩的窗户里露出一点,熟悉的脆弱弧度。
心跳一下子快到了极点,像有什麽推着扯着,让人只想往跟前去,桓宣紧紧攥着腰间刀,看见另一辆车慢慢向她靠近,是谢毡。
窗户半开,傅云晚露着半边脸,望着窗外的春景。
湖水似软玉一般,十里烟柳,群莺乱飞。眼睛望着此处,心绪却不知第几次飞去了只存在于桓宣话语里的六镇,那里也到了春天吧,是否像他说的那样有碧青的山,盛开着无数各色野花?
一念及此,心跳突然快起来,恍惚中似有什麽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感觉悄悄逼近,傅云晚急急望着,道边是密密的树林,静悄悄的,偶尔有飞鸟起落,啼叫几声。
傅云晚定定望着,车子一点点走远,方才那极其恍惚的感觉渐渐消失了,心跳再又放慢下来。
是怎麽了,为什麽会有那样古怪的感觉?就好像,桓宣就在旁边似的。
大道尽头一人飞快地赶来,是谢家的奴仆,一径迎到谢毡车前说了些什麽,谢毡很快靠近来,眼中带着笑:“绥绥,你大舅母来看你,为你庆生,如今在别业等着。”
“真的?”傅云晚心里一喜,“那麽快些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