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要询问“怎么了?”,便见他面前的大道上有几块东西。车前的挂灯只能照亮些许,那火光将光暗极锐利地分割出来,雪水倒映出了刺眼的亮度。
他看到了一个长条的东西,初时还不大分辨得出来,因为这个形状着实诡异。长条物的左端看着像是手,右端似也是人手,中间有个圆形的突起,很像人的头顶。
那是个人平举着手的姿势。
只是从腋以下的部分悉数不翼而飞。
第116章未晓夜
车夫的惊叫已经如一声号丧的唢呐般刺穿了整个长街,而邵长泽的尖叫则慢了许多。
当他终于张了张嘴,后知后觉自己该嚎一嗓子时,一个提灯人已经走了过来,腰间的铜锣珰响,手上的灯笼明灭不定。
那提灯人看着身形异常年轻,身上的云纹青袍似有些过于宽大了,窄口的袖子他还得用手捞一捞,另一只手执灯,那火光透不过他斗笠上的黑纱,只能朦胧描摹出一个侧脸的轮廓。
“大人。”那提灯士开口道,“烦请下车吧。”
邵长泽正在惊慌之中,并未注意这提灯士俨然如少年般的清亮音色,只是讷讷地应了,忙下了车。地上路滑,他下来时险些摔个四脚朝天,那提灯士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他也不记得要道谢了,只是双腿打着抖,瘦伶伶的身子像条挂面样的在寒风里飘零。
“那、那是什么——”
“是尸块。”提灯士好心告诉他。
邵长泽当然看得出来是尸块。
提灯士走到那尸块前蹲了下来,将灯凑近了些。
死者是个青年男子,约莫二十七八,自腋下被横刀斩断,只剩两条在身侧平举的手,以及与其相连的头颈肩部分。尸体僵硬苍白,不见尸斑,也闻不到臭味,像是在雪里冷藏过再挖出来的冻尸,脸上只剩左眼,右眼珠不翼而飞。
邵长泽见那提灯士的手已经在尸块上乱摸了,忍不住心惊道:“小兄弟小心,这尸块不同寻常,怕是有邪魔气附在上面啊!”
提灯士点点头:“确实有。”
邵长泽:这小兄弟这般处事不惊,倒显得我一惊一乍得很没面子。
他想了想,看向那提灯士腰间的铜锣,忽而神色紧张了起来,小心翼翼开口道:“那邪魔可还在附近?”
提灯士忽然抬起头看了看主街边的茶楼:“还有点味儿,但是不在了。”
“那——可是这一代的提灯士里有、有可疑之人?”
黑纱动了动,邵长泽感到这人似乎目光锐利地扫了他一眼:“此话怎讲?”
邵长泽:“小兄弟迟迟不敲杀邪锣,难道不是怕打草惊蛇?”
“……”提灯士沉默片刻,随即从腰上取下了锣来,用力一敲。
那带着天音罡劲之风的锣声在夜里飞荡出去,敲得邵长泽浑身一颤,接着就听那提灯士语气淡淡道:“我忘了。”
邵长泽:“……”
邵长泽:我方才究竟为何觉得此子有高人之风?
杀邪锣没有杀邪的作用,但锣面上刻有传音阵,一个响了,有着相同传音阵的杀邪锣便也会跟着震颤。没一会儿便见三四个提灯士匆匆赶来,其中一个斗笠上缀着白纱而非黑纱,腰上配金锣,这便是附近寮所的司晨,邵长泽只晓得他姓方。
其他的提灯士纷纷朝那方司晨行礼,方司晨略一抬手,见了那尸块,才取下了自己的金锣,再击打三声,传音至明察所。
“尚书大人。”这司晨认得邵长泽,也行了礼。
邵长泽不太敢受,尤其是一旁还有个这么可怖的尸体,他只能僵硬地笑笑:“司晨大人夜里辛苦——这、这人——”
“宵禁时间,不知尚书大人为何会途经此地?”
方司晨别好了腰间的锣,却并不急着探看那尸身,反倒盘问起邵长泽来了。
邵长泽一愣,随即忙道:“老夫此来与监正大人议事,这正在回府的路上,谁知……”
“原来如此,此地确实离监正大人的府邸很近。”方司晨平静道,“这一片主路,分明当是我们明察所的巡夜范围的,眼下让人抛尸其中,又连个人影都没能见到,着实难堪。可否请大人简述方才看见这尸块的经过,助我等早日将犯人抓捕归案。”
这一通说下来,邵长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俨然是怀疑到他头上了!
邵长泽的眯缝长眼又开始卖力地睁开了,连忙把自己从出府到方才的事情一一交代。
说是交代,但过程平平无奇,他既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影,也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甚至他们来时便经过了此地,那时这里分明是空无一物的。
“这、这人的胸口断面凹凸不平,骨头碎成这样,显然是叫什么巨大的妖兽给咬成这样的!”邵长泽道,“妖兽能飞天遁地,用寻常的法子查,哪里查的到啊?”
那司晨生得高大,虽身高与邵长泽相近,但后者瞧着像个伶仃的纸人,前者却如小山般立在那里,带着巍峨不动的压迫感。
听到邵长泽这么说,那司晨大人却是微微侧首,奇道:“这人死状虽惨,但血肉精气并未被吸走。妖兽向来贪婪,寻常是连骨头都不会留的,又怎会留这一块好肉来?”
邵长泽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可这京城之中万不可能有大虫猛兽,除了妖兽,还有什么能将人咬成这样,却又来无影去无踪?”
“这自然是要再行查证的。”方司晨老神在在,说完不再看他,而是转向其他的提灯士,“天属的兄弟们去附近再探探可有什么可疑的踪迹,地属的去衙门和所里看看可有报人失踪的案件,再从衙门里借些人手来,你——还有你,护送邵大人回府。”
被点的两人里恰有一位是方才那年轻的提灯士。两人行礼应下,见邵长泽还欲说些什么,那方司晨却已经蹲下去探看那尸首,似是已不欲理睬旁人了。
年岁稍长些的那个提灯士道:“大人,请。”
邵长泽无法,只能摇头上了车。
那两人一左一右坐在车辕上。方才那马夫还惊魂未定,摔的时候又不慎弄伤了手腕,那年轻的提灯士便提绳执鞭暂代。
地上路滑,那提灯士鞭子却甩得飞快,马匹小跑了起来,在无人的街巷上跑得挺快,没一会儿便到了府前。
“有劳两位小兄弟了。”邵长泽心不在焉地道谢,那吓惨了的车夫在前面叩门。
提灯士道:“大人客气。此事发生在我明察所的管辖内,我等办事不利,才叫此事冲撞了大人,万望赎罪。只是此案疑点重重,怕是明日还要来请大人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