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戈丶厚皮甲,裹着黑茸茸兽皮;
他有着黑黑的眉,高尖的鼻,一双圆圆虎眼怒瞪时,混似一只坏脾气的黑毛虎崽儿!
崇应彪素来与周伯邑不睦,此番一同来接贡女,无好脸色,更无好声气。
二人来到篱舍茅屋门口,周伯邑才要擡手敲门,崇应彪却早不耐烦,先飞起一脚将大门踹开!
“彪,你这浑人——!”周伯邑蹙眉斥他,话至一半,却忽地扭头看向舍内
——内里怎空无一人?
他三两步冲入,团团转了一圈,震惊问崇应彪:“妦呢?”
崇应彪失声大叫:“还问我?!人跑了!”
说完,已先一步冲出,策马消失在滚滚风雪中。
雪後。
天上是灰里一棱棱的白,地上是白里一棱棱的灰。
正好似战败玉龙三百万,蜕麟残甲满空飞。*2
不多时,雪面拱起雪包,雪包又破裂,十几个黑点从雪包里爬出——正是商军首领并近卫。
“咳咳,可看到了妦?”
周伯邑将崇应彪从雪里拉出来,活像是拽出一截壮葱。*2
固然,看官博学多闻,必定知道,商朝哪里有葱?
葱这美味生在北地,要等几百年後齐桓公打走北戎方可吃到。但若字字顾及朝代,难免僵化无趣,若再见此例,倒可一笑了之。
崇应彪一把将他推开,嫌弃万分,毫不领情地怼他:“问我?许是死了!”
他又将口中的雪“呸呸”吐在一旁,恶狠狠道:“就算未死,被我抓到,也叫她死。贡女叛逃,首领活腻了,亦该死!”
其馀人抖落一身的雪,也围拢上来。
那一张张晒得黢黑的脸上,全有着红彤彤的鼻丶紫皴皴的唇丶白花花的眉毛睫毛,一个个好不狼狈。
商军的首领是王子武庚,听到崇应彪的话,厉声喝止:“再寻,莫争。”*4
王子武庚,名禄,乃商王帝辛独子。
帝辛既自认是天帝之子,便为天子。商王之子,是为王子。诸侯公尹之子,叫侯子实在难听,自然是公子。如此方才齐整。
此时,不论王子还是公子,就算有猴子,也皆冻得四肢僵硬,举步维艰。
他们在雪堆里胡乱刨着,手都冻得发僵,早已全然没了知觉,像许多条脆脆僵僵的冻鱼,红红刨进莹莹白白的雪中。
许久,还是鄂国公子顺扬声道:“寻到一人……”*5
鄂顺身材亦颀长壮硕,只是雪中围着面巾,不得见面容。
武庚就在附近,带人两三步趟雪过去。
马车早已掀翻在了山石之後,鄂顺正从车里拖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面色发青,四肢僵硬,脑袋破了一块,血已被冻住。
看来虽大约还未死,但气息已弱——
正是倒霉蛋儿的倒霉弟弟苏忿生,也是她此番叛逃的帮手。
商武庚见其年纪尚幼,迟疑一息,解下袍子来丢过去,道:“裹他。”
鄂顺依言照做,将这小儿妥帖裹好。
这举动偏好被赶来的崇应彪见了,不屑一嗤——
商人尚武,身勇志坚者才叫人信服,杀伐决断者才令人崇拜。
可惜,王子同邑那条酸鱼待得太久,如今也一肚子软肝绵肺丶花心雪肠,实在叫人不服。
嗤完不够,再用鼻子一哼,险些飞出一条鼻涕,这才舒展了胸臆。
实际上,整个军队中,彪彪子眼高于顶,谁也瞧不上,只除一人,便是恶来。
恶来在他身後约百米处,遥遥望之壮若人熊。*6
恶来,是猛将蜚蠊之子。
蜚蠊虽身为震慑北戎的总师,却是奴隶出身,非贵族,未封侯,恶来便不可被称为公子,只叫恶来。
在恶来出生前,其母孕中有熊罴入梦,似乎已预示其儿不俗。他一拳可打死雄兕,被天子夸赞力敌万夫。
恶来比酸鱼周伯邑更阴郁寡言,面容还生得姣好柔美,但彪绝不敢轻易将他招惹。
此时衆人都围拢在车周围乱挖,倒是挖到几个干瘪芦萉*7,并不见贡女身影。
忽地,鄂顺指着远处大喊:“那里是不是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