妲己叹息一声。
武庚一直学着成为一个父亲那般的铁血君王,却没想到首个牺牲的就是自小情意相投的友人与兄长。
似乎是缺口打开,武庚再难扼制,忽地紧紧抱着她,失声低哭起来。
不敢轻示于人的脆弱,如果是她,似乎就无妨……
妲己也就任由他抱着,轻轻拍着他的肩头。
良久,武庚忽又别开头,似乎对自己不加扼制的脆弱和依恋而羞耻。
妲己知他心思,只装作不查,温声安慰:“可饿了?衡牙说你两日都不曾用食,我同你一道用些可好?”
他这才转向她,凤目犹赤红,可怜点了点头。
如此模样,妲己越发心软,忙叫人端了饭食进来,哄着他吃了一些。
武庚吃了几口暖食,淤堵的伤恸又因落泪而散去,便更要羞耻,唯恐被妲己看轻,声音沉沉,故作淡然地瓮声道:“方才……我……不过是一时忘情。”
妲己柔和一笑:“我知。但王子不必在我面前也僞装坚强。”
这话说完,狐狸一弹而起,“怎麽你这一句话,倒叫他贡献了六十个时辰?”
武庚凝视着她,只觉心中缺失之处似乎被她满满占据,更情不自禁还要向她倾吐更多。
“王父其实曾对我说过,我性格柔和,做不了狠心之事,也难对抗贵族的非分要求。所以他愿为我荡平一切,以求後世歌颂我的圣明与宽宏。”
妲己感慨:“天子委实对你极好。”
武庚惨淡一笑:“故而王父得罪贵族,却总叫我去安抚。我其实知晓叔父们是对他有怨,所以才亲近我,可我与王父妹妹才是一心……
周原之事,我固然伤心,可我也知,邑心存反叛,确实当诛,其父大约也命不久矣,不需顾忌……”
他目光垂下,索然叹道,“幸而发足够忠心,从此可好好守卫周原,对抗犬戎。我先前在周原与他结识时,就知他……”
“等下,你方才说甚?”妲己忽地身子一直,出声打断。
“嗯?”武庚一怔,“我在周原与发结识?”
“不,上一句!”
武庚略略回忆,道:“发足够忠心,可对抗犬戎?”
妲己忽地僵住了。
她终于知晓,那诡异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因为那日帝辛在宗庙时也说:“发或许忠心不二,邑却未必。”
为何?
她震惊问武庚:“你为何这样说?为何会认定发?”
为何帝辛也这样说?
分明才与周发结识不久,凭甚认定他比周伯邑更为忠心?!
也不必武庚回答,她已顿悟。
除非……
除非发做了证明忠心之事……
她又想到了那四只幼崽,想到自己的无心之语:
「……我竟也不知选谁继承才好。怕是选了这个,那个就要嫉妒。」
正是,选了这个,那个就要嫉妒啊……
而那嫉妒之人,比她与吕尚更懂得如何操控人心,懂得如何巧妙僞装,竟令她毫无防备!!
此时大邑之外,红杏芳林,柳荫古道,周原的车队即将归去,阴翳笼罩。
周昌自那日咳血之後,身子便越发不好,如今蜷坐在车上,昏昏沉沉,万事难以顾及。
因此,不论是周旦还是臣仆,皆要请周发示下。周发虽大病初愈,面有病色,却依旧有条不紊安排着一切。
衆人咸服。
终于,一切妥当,周原车队辚辚啓动,踏碎落花,扬起红尘,浩浩荡荡离开大邑——
离开这个被鲜血与痛苦浸泡的伤心地。
而周发,虽面容憔悴,似已伤心入骨,可当他回首望向大邑时,眼中闪过的,竟是一丝冷漠笑意,极似鬼魅。
天子也好,臣子也罢,其实本无区别。
只要合理运用,任何人,皆是棋子。
日光灿然,正与商容犯案那日一般。
那时周发会出现身贵族区,其实算不得十分偶然。
毕竟贵族宅邸群落,就在皇宫东侧;他现身救下妲己,是因他借口献物的名义,晨时进宫见过了帝辛。
无错,田猎进献是幌子,而告发才是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