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上眼,果然已累极了。但快要睡着时,她忽又呓语般问:“倘或明日季胜看到……”
“不会……”他笑着在她发边落下一吻,“我叫蛄一早将他领走……你且安心睡就是……”
她终于止住了万千思绪。
也是,有恶来在,她原可短暂将万事放下……
她感受着他的吻又落在脸上,终沉沉睡去——是许多日未有的安眠。
她也隐隐预感到,这或许,将是她享受的最後一个宁静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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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之时,云蒸霞蔚,山川朦胧,拱出日丸。
崇国之外,又是一片热闹。
周军兵卒在国界外来回高呼:
“鄂军已破,大邑将亡!
东夷来犯,我是用急!
国门开啓,人畜无犯!
戎车借行,秋毫无取!”
崇应彪早恼火奔上城楼,也试图叫人去射,奈何出了射程,只好厉声对身畔诸人道:“此乃乱心之术,不足为信。传令下去,叫国中乐者去各肆头尾,簧竹奏鸣振奋之乐,日夜不歇,盖过这声去!再者,戍卫巡守改为一日三次,告知国民周军灭密须丶灭黎国之事。若遇有传此谣言者,立斩!”
戍卫应下,领命而去。
下城阶时,他又问身畔事官:“我听闻,我那叔父们又去求了君侯?”
事官小心道:“是,仍是为公子暴之事。”
“君侯如何说?”
“君侯不曾允……”
崇应彪闻言不屑嗤笑,“呵……此时倒忽作严明起来,何必?反叫内族生乱。”但他抓了抓发,也知军令如山,绝不可轻易放人,遂道,“我那叔父也是昏聩糊涂,满心只有他那儿子,又不知要鬼迷心窍做出何等事来。传令,增派二十名狱笼处守卫,以防他乱来。”
事官忙写下新令,由彪盖上公印,匆匆送去狱笼处。
彪仍上马巡街,只是如今形容略显潦草。
也是这些时日过于繁忙,无有空闲寻人剃发。如今发极长,且极凌乱,令他看上去更似一只暴躁长毛大虎。
但即便如此,国中之人仍盲目将他崇拜,若有人说他一个不好,周遭人早要一涌而上攻之。
这对彪管辖来说,乃是好事。但对崇狴等人而言,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噩兆——
几位「亲和慈祥」的叔父先前将彪渲染得废物十足,无非是要他日後御下艰难,不得不多重用自己的子嗣;谁料大祭司祭祀一场,情势陡转:
崇应彪现今在国中威严,早已超过其父侯虎。
几位叔父更知,崇应彪对自己的堂兄弟并无好感,反而亲近舅父一族,这日後崇国之权,眼见得要落去婺姒那支。
猊与狻更因公子暴一事,已预见到崇应彪未来若继位,自己的子嗣难有身居高位的希望,也在焦灼找寻对策。
如今城外叫喊说大邑将亡,国民未必信,崇狴却已将两个弟弟招入府邸来。
炰鼈脍鲤,蒸羊宰鹿,一应皆是崇狴私场所养。
而两个弟弟虽也寒暄,却谁也不肯先开这个口。
终于,还是崇狴忍不得,央求道:“三弟,四弟,如今特殊时日,款待不周,唯有陋食,万且忍耐。我如今请你二人前来,也是有一事恳求。”
崇猊放下木箸,叹道:“二兄,暴之事,我二人与你一道求过了君侯,可君侯已驳回,还将我二人也训斥,若是再求……”
他不忍说下去,只因崇狴看着实在极糟:眼眶浮肿,眼球昏黄,发乱唇干,俨然是为暴的事耗尽了心血。
崇狴压低声问:“但你们不曾听到周军之言?大邑将亡。”
猊与狻面面相觑,这次是狻说道:“以我看来,无非是诈降之语罢了。”
崇狴摇头,“我看未必。若非大邑急难,大祭司何必匆匆赶回?大约是先祖也察觉到将亡之势,命她归去挽回。”
之後,又将西伯侯如何和善,如何贤明说予二人,再三恳求道:
“崇国易守难攻,我却不能任暴儿在笼中等死,只求借你们府兵一用,叫我救出暴儿,杀出城去,哪怕投奔西伯侯,也好过如今死路一条。待我等离去後,国门关闭,尔等仍可于国内再守!”
眼看猊与狻还在犹豫,崇狴跪下匍匐道:“三弟四弟,此等大恩,兄永世不忘!”
“兄!这是作甚!”二人忙将他掺起,“你我本是同胞兄弟,府兵自与兄调用便是。只是我有崇与周原世代仇敌,那西伯侯当真有此大量,能容下你与暴儿?”
崇狴苦笑:“前熊後虎,又有何别?也当是为这孽种,再拼命一赌罢了。若君侯怪罪,只说调符是我偷去,叫我一力承担便是。”
猊与狻心中酸楚,也不再多言,将府兵调符交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