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应彪思量许久,开口时声音也低哑:“我也觉叔父言之有理,大祭司命守一月,如今已两月有馀,若再不出战,只怕也无力再战。如今不若趁着还有一份军粮在,夜来杀出,若可杀得百来周军,便不算白活!”
亲族之中,亦陆陆续续表示赞同,随即皆望向崇侯虎,等候他定夺。
崇侯虎这才长叹一声,眼中含泪道:“天命如此,我何奈之?也罢,今夜整顿兵马,将剩馀兵粮用尽,出国迎敌!”
各军自去整顿。崇应彪却想到狱笼内还有一囚,仿佛也是某个犯事远亲,一直用米汤不死不活地吊着,遂前去将其捉来炖煮。
昔时人满为患的牢狱处,早已空空荡荡,只馀两笼
——馀者尽已化为食物。
崇应彪命人将那骨瘦如柴的远亲拖走,偌大空地内,便只馀崇虓暴。
崇虓暴如今也饿得柴瘦一把,是崇侯顾念亲侄,将死囚肉分给他,才令他活至今日。
此时崇虓暴看到一行人走入,半天才在其中辨认出彪来。
眼见彪也憔悴,瘦得脸颊刀削,崇虓暴先要笑了,更半死不活挑衅着,“怎了,弟,如今城中无粮,要来食我?”
崇应彪看他一眼,已无了愤怒,淡淡说道:“食你也无用,只怕你的骨肉也有毒。”
崇虓暴虚弱嬉笑:“可我仍活着。”
“是,你仍活着,你当以此为耻。你父是怕你病死,才铤而走险。谁料你命大,竟茍活至今。”
崇虓暴仿佛并未听到,他眯眼望天,词句混乱道:“你可知晓,我有一惊天发现。我昨日在昏迷中通达了天意。天意告知我,万物生长消亡,自有定数,似山峰之形。”他的手慢慢平缓向上画去,“譬如你,再得意,也实难得意太久。”手至高点,又跌落下来。
崇应彪看他荒谬展示,点头道:“无错,万物生长,自有亡时。故而人之所能,唯有选择如何走完此路。”
崇虓暴诧异看他一眼,只觉这话听来颇不似他。
他还看到彪那深凹的眼眸里,闪烁着鬼火般的幽芒,仿佛他即便形如枯槁,那光芒也绝不会熄灭。
不知为何,他忽觉得,即便崇应彪不承袭侯位,不是三公之子,也仍比他高贵。
这念头甫一冒出,他已恼了,阴森道:“彪,我知你看不起我,可我绝不会死在此处,你等着看!”
“我等不了,也懒得看。”崇应彪冷淡转身,大步向外走去,“叫老天来看罢。”
石墙之外,隐隐的崇国军歌响起:
“崇之有山,崇之有川。
山不言悲,川不需泣。
虎死威存,烽火犹厉,
告我後人,勿忘祖祭……”
~
这日,周侯发也携各部族五千大军至周寨。
崇国死守,连月不破,他心中重负也已至顶峰!
纵然东夷悍勇,但师顼是其死敌,两月之时,更给足了大邑喘息之机!
故而此刻,他见到吕尚也极为愤怒,疾声道:“吕翁,你曾允诺崇国必破!如今又是要如何?!”
他孤注一掷至此,如若不成,不但周原就此葬送,更说明妲己离去的选择无比正确!
只要一想到她冷漠而笑的鄙夷模样,他就喉咙如刀割过!
吕尚亦难得仓皇,低声安抚:“君侯勿躁,崇国已到力竭之时。”
“力竭之时?”他冷笑,“五日前你来信时,也是如此说。”
“如今,是真如此……”
周侯发冷笑。
他连经两战大捷,近来又收服邰国等地,正是意气风发之时,早心有不耐,厉声道:“传我令去,各族整顿,明日天明,再攻崇国!”
散宜生不敢迟疑,忙去传令。
夜色更沉,周军在此蹲守两月,无不疲惫懒怠,连巡逻也潦草。
崇国或许会守到天荒地老?
远处雷声阵阵,更好似夹杂鼓声,吹来阵阵腥风。
初时,了望之兵还有些疑惑,认定崇军绝对不会出城来,应该是暴雨将来。
可又眺望一阵,他忽地大惊失色,拼命舞动军旗,更嘶声大吼:“崇军来袭!崇军来袭!”
寨中登时一派兵惊马乱,转眼之间,崇军已杀至眼前。
于是填壕平藜,箭雨乱射,崇侯虎舞弯刀,婺姒仗长茅,一衆亲族或抡锤,或持戈,奋勇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