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民迁移,果然是上策。
事不宜迟,他断道:
“如今别无他法,为保全商民,确只好南迁。子姞,馀今日便会下迁都之令,你自挑选携司空等人先往。三日之内,馀会令大邑百姓与各工种之民与你随行。之後再以赏赐新都土地之名,励民前去。禄,你同子妤一道,与後一批民一路。”
子姞顿了一阵才应下:“喏,儿定不辱命。”
帝辛伤怀望她,又转向武庚,声音更低沉了几分,“禄,你临行前,馀会将玉玺传你。到了新都,你便是新天子,需与姞一道,稳固民心,平衡百姓,安置贵族。至于大邑内仍不愿离去之民……唉,便随他们……”
武庚愕然。
父竟是要让位于他,自己好与大邑共存亡之意!
帝辛又说:“大祭司会与你同往。”
武庚含泪,再三不肯,仍要坚持,帝辛却眉目冷下,严厉道:“禄,馀如今是以天子身份令你,你怎敢任性?”
武庚这才不得不伏地,颤声道:“臣,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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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子姞携第一批大邑之民开始南迁。
正是牛马嘶鸣,扶老携幼,箱柜高垒,蜿蜒如蛇。
衆人皆以为是为迁都,虽有疑惑,却还算欢喜,一路高歌不断,竟颇为愉悦。
又听说迁都有土地可分者,艳羡至极,乃至求人也要同往。
正是:
王身将为宫中血,为挽子民免灾殃。
成汤山河风雨里,翘首犹望太平乡。
妲己晨起听到隐隐的车马辚辚之声不绝,便知迁移已开始。她更知妵姒此番也得了天子之令,要与子姞同行,故而前去崇应彪旧宅看望。
此时装车已毕,妵姒坐在车上,忍泪将她恳求,“大祭司,我不想去。我怕父母与兄寻不到我。”
妲己忙握住她的手安慰,“莫怕,他们会去新都寻你,待到他们去时,你已重建了府邸,他们正好可修整歇息,岂不极好?否则他们去了,要睡在树上不成?”
妵姒咬唇,这才委屈点头。
妲己又说了些吉利祝词予她,于是车马远去,渐渐汇入迁移的贵族队伍之内。
她正失神望着,又一个宫人策马前来,匆匆禀道:“大祭司,有一崇国武士杀出重围归来,已在宫中见过天子。她如今虚弱,说定要见你一面,还请速去……”
妲己心中一惊,不等她说完,早策马向皇宫而去。
偏殿,巫医围绕,药臭弥漫,而中间牀上,正躺着小亚婵。
她俨然是吃了一番苦头才归来,更多日不曾洗澡,身上跳蚤乱爬,脏臭不堪,宫人皆掩住口鼻,正在小心为她清理。
可妲己全不在乎,早已扑上前去,惊喜道:“婵,你丶你归来了!”
小亚婵伤得极重,脸上也是深刻刀伤溃烂,意识却还算清醒,“大祭司命我归来相报,我……不敢不归……”隐忍多日的泪终于忍不住流下,“大祭司,崇国亡了……崇侯亲族,无人生还……”
她先躲进山中,也曾试图归去寻人,却只遥遥看到崇侯全族的人头被挂在国墙之上……
此时,她咬牙泣道:“大祭司,我负你所托,没能守住崇国……但我已告知天子,我离去时看到蜀国之军向崇国而去,约有千人之数。西伯侯他……将要汇总兵力,来攻大邑……”
妲己叠声道:“我知……你不必说,宫人已向我告知……”
她如何还听得下去……
不论是鄂顺还是崇应彪,她皆不曾亲眼所见其阵亡;而小亚婵此时就躺在她面前,每一道未愈的深痕,都在说着死里逃生的残酷……
昔时强壮的武士,如今却因守城而显出嶙峋骨态,颧骨高耸。
妲己以为自己经历八世,早该看淡生死,可此时心中却越发大恸难忍。
正欲抓起小亚婵的手宽慰,谁知一握下去,却是空的。
她一怔,又向上去摸,也是空的。
小亚婵低哑道:“被蓬砍掉了……”
她遽然擡头望她,怔愣间已哽咽窒息。
慢慢掀开衾被,只见小亚婵被砍断的手臂处虽紧绑着布条,却早已连肩处都坏死成黑色。
那难闻的恶臭,便是从腐烂的肉上传来。
妲己立刻闭上眼,不忍再看,眼泪滑落。
还如何宽慰,言语已过于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