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离开幻境,他的心情就一直不太平静。
先是阿临。
他的徒弟还是和记忆里一样,忠心耿耿,甚至比他记得的更加激动,更加偏激。他知道阿临对他忠诚,可有些时候,忠诚过了头,就成了让人头疼。
阿临从小流浪,不信任任何人,凡是接近他的人,他都要拼命地驱赶,不管对方是不是真的对他有害。
薄暮冥也让他头疼。
那人虽说总是温温和和的,说话不疾不徐,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可偏偏,他背刺过自己,而且看他的眼神很是不对劲。
就像……他是某样被珍藏的孤品,早已被放进一个看不见的牢笼,而他自己却毫无察觉。
还有薄暮冥看时妄的眼神,那种漫不经心却透着深意的打量,仿佛早已将局势掌控在手,像在看一个无足轻重的闯入者。
可是。
他握了握鱼竿,眉间微蹙。
最让他心烦的,还是时妄。
时妄一直都在他的仇人名单上,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他对时妄没什麽好脸色,甚至可以说,每次见到这个人,他都会本能地感到厌烦丶抗拒。
可有时候,他却忍不住去想……
时妄到底想干什麽?
如果说他接近自己是为了算计,那为什麽……他宁愿拼着受伤,也要挡在自己面前?
为什麽明知道自己对他没有任何信任,他还是不走?
为什麽在幻境塌陷的那一刻,是时妄第一个冲过来抱住了他?
他不是该死的围剿者之一吗?他不是一直都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吗?
可当他从那场混乱中回过神来,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时妄狼狈的模样,那双眼睛里没有得逞的笑意,没有冷漠,只有一种他不愿承认的情绪。
隐忍丶执着,甚至带着一点点痛苦。
他不喜欢这样的时妄。
比起那个冷漠阴狠的仇人,这个时妄……反而让他不知所措。
宁鸢在阳光下眯起眼睛,看着鱼漂微微晃了晃。
他忽然有点烦躁。
钓鱼是件很安静的事,可他的脑子却没办法真正安静下来。
阿临丶薄暮冥丶时妄……他们到底在争什麽?
他不想管,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这段时间,自己的生活实在是乱得让人心烦。
他轻轻叹了口气,微微收紧手中的鱼线,眼底浮起一丝无奈。
“人生啊。”
宁鸢静静地坐在船头,指尖搭在鱼竿上,心思却远远游离了。
不远处,一艘小舟顺着水流缓缓而来,舟上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神色淡然,持桨缓缓划水,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
“年纪轻轻,就跑来钓鱼避世了?”老者轻笑,声音带着几分随意。
宁鸢擡眸,目光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懒洋洋地道:“远离烦心事罢了。”
老者微微一笑,随手投下一枚鱼饵,目光落在水面:“你认为人生,为何如此纷扰?”
宁鸢皱了皱眉,没怎麽犹豫:“因为人心。”
老者点头,似是认可,又似是叹息:“人心难测,人心难足。可你是否想过,这世间万物,本就是虚妄?”
宁鸢微微一怔,眉头蹙起,眼神微妙地打量着他:“何解?”
老者望着水面,眸色悠远,如同深不可测的湖泊:“人活一世,总是执念太深。执着于情,执着于仇,执着于曾经不愿放下的东西。可到头来,那些人,那些事,真的重要吗?”
湖面倒映着两人的影子,随着水波轻轻晃动,仿佛连他们的存在都是模糊不清的。
宁鸢沉默了。
他活着,就是为了复仇。是时妄毁了他的一切,是那些曾经围剿他的修士让他无家可归,他痛恨他们,想尽办法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可现在……
时妄已经不是曾经的时妄了。
那个曾经冷漠地看着他受伤丶将他逼入绝境的人,如今却狼狈地追着他不放。
如果恨是枷锁是执念,那他是不是该放下了?
那爱呢?爱是否也能放下?
宁鸢轻轻垂下眼,目光落在湖面,心中隐隐生出一种奇妙的顿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