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退出这一程中,时妄始终都在。……
密林深处,一处平坦的林地静默无声,落叶铺了满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香与血战之後尚未散尽的血腥气。
时妄站在林中,手中长剑轻挥,地面被削得平整如砥。他袖袍一扬,斩去了周遭横生的藤蔓与枯枝,清出一方净地。
宁鸢安静地站在一旁,怀中抱着阿临残存的衣袍。血迹斑斑,却仍依稀可辨出仙门的样式。
他蹲下身,掌心轻抚,一口灵棺自地面浮现。
宁鸢将衣袍轻轻放入棺中,指尖拂过时动作极轻,仿佛怕惊扰了阿临。闭棺时,他指间微顿,却终究缓缓合上,灵气凝成的棺盖无声落下。
他低头,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柄小木剑——那是他曾在阿临刚拜师时亲手所制,剑身雕有花纹,却因岁月久远,已隐隐发灰。宁鸢擡手,将这柄木剑插入棺前的泥土中,作为墓碑,静静立于风中。
时妄走至墓旁,指尖一弹,几根灵丝飞出,搭在木剑之上,织出一道几不可察的结界,灵光闪烁而隐没于林风之中。
“这样一来,村民不会误闯进来,也不会被残馀的魔气侵蚀。”他语声低缓,带着一份轻微的疲倦。
宁鸢立于墓前,眸光沉沉,唇动了动,最终才开口:“你说……他怎麽会变成这样?”
他声音轻微颤抖,几乎要融入风中:“明明……阿临以前是那麽聪明,那麽听话。”
时妄沉默良久,终是向前一步,伸臂轻轻环上他的肩,将他拥入怀中。
“世间之事,谁也说不准,”时妄温声道,“一念成仙,一念成魔。阿临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你尽力了,不用为他的一切承担所有责任。”
宁鸢靠在时妄怀中,眼神却仍落在那柄小木剑上,那一方新土下埋葬着他曾经的失败。
“我只是觉得……”宁鸢声音微哑,“如果当初我能看得更清楚,或许……他不会走到这一步。”
时妄垂眸,轻轻叹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你教导了他,他也有自己的骄傲。不是你做的不足,而是他的心,早已偏离了正道。”
山风吹过,枝叶轻颤。宁鸢在时妄怀里靠了许久,才缓缓擡头,目光中不只是单纯的痛,还融进了更多不舍。
“或许你说得对……但我还是觉得,他走错的每一步,我都有责任。”
时妄俯下身,与他目光相接:“你尽力了。我相信……阿临在最後一刻,其实明白你从未放弃过他。或许,他的心底也有过悔意,只是来不及说出口。”
宁鸢眼眶微红,轻轻点了点头,低声喃喃:“如果可以……我宁愿他恨我一辈子,也不想他走到今天这一步。”
时妄伸手将宁鸢抱得更紧些:“有些事情,是我们无法控制的。你尽力过,已经够了。珍惜当时的相处,就已经是最好的回忆了。”
两人站在那座孤坟前许久,直至天光将晚,才转身离去。
山林复归寂静,新坟在这广袤的林海中悄然沉寂。
宁鸢忽地回头,目光落在那小小的木剑之上。
他低声开口,像是对着风,也像是对着那片黄土下的人:“如果还有来生……愿你再也不要背负这些痛苦。”
时妄站在他身侧,侧眸望着宁鸢的身影。片刻後,他轻轻动了动指尖,却终究未伸手。
时妄的眼神晦暗不明——宁鸢对阿临的情感,是曾过往的师徒情,还是有其他?他们之间,有许多未竟的遗憾吗?
他无法问出口。
几日过去,山林间春寒散尽,残馀的瘴气也终于被彻底清除。
时妄与宁鸢的伤势已大致痊愈,外表看不出太多异样,只是行动间仍有些许未消的沉重。
这天清晨,宁鸢将缠在手腕上的绑带解下,微侧头看向窗外山色。他目光凝了片刻,转身看向正添火煮水的时妄,道:“我们该继续出发了。”
“他……不会轻易停手。”
据传,薄暮冥近日频繁出没于玄天宗旧址。那处山庄,正是薄暮冥家族的故地,也是宁鸢少时将薄暮冥救起的地方。
他们动身时天光微白,雾气浓重。
玄天宗旧址位于北岭深处。一路寂静无声,唯有风拂树梢,带着一股微腥的凉意。
山庄隐在雾中,远远便能看见那座昔日辉煌的牌楼——如今却早已倾颓破败,柱基歪斜,匾额上的字迹被岁月侵蚀得斑驳模糊,只隐约可辨“玄天”二字。
宁鸢停下脚步,静静凝视着那断裂的旧柱。风自残垣断瓦之间穿过,带起一缕缕低语似的哀鸣,在空气中回荡不止。
山庄门前长阶早已裂痕遍布,杂草疯长,蛛网密布,昔年景象不复存在,反而多了几分凄凉。
时妄站在他身侧,目光沉凝,望着前方昏黄天色下的断壁残垣,低声问道:“这里……曾经是薄暮冥成长的地方?”
宁鸢垂眸,点了点头,语气平静中带着几分沉重:“嗯……是他一生的起点,也是他噩梦的开始。”
宁鸢的眼中浮起一点遥远的暗光,如同记忆深处被尘封的夜。
“那时候薄暮冥十三岁,满门被屠,是我将他带回血魔谷,”宁鸢顿了顿,“他天赋极高,一年便能练器,可惜……後来大司命逼他吞下魔血。”
时妄闻言,眉头不自觉皱紧。
宁鸢勾了勾唇,笑意却不达眼底:“他那时跪在院中三日三夜,说他不怕,只要能活下来,就算变成魔,也无所谓。”
两人静静伫立于山道之上,脚下的青石台阶早已布满裂纹,在诉说着无数沉默的过往。
“他记得是你救了他,”时妄道语气平静,“所以愿意为你放弃仙门,甘愿成魔。”
宁鸢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望着那破败山门,眼底神色幽深。
可惜。薄暮冥以为他给了他全部……其实,宁鸢也不过是在试图救想象中的自己。
山林又是一阵风起,卷动枯叶。玄天宗旧址在这风声中愈发显得破败,连空气中都浸着过去的哀伤。
时妄静静看了他一眼,却并未多言,只是伸手将宁鸢的手轻轻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