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契伸手抬起那方砚,目光如炬:“既如此说,预先知道此事牵涉三司财政还算是一件好事,请先生放手去做,孤会想办法踏平风浪。”
啪,砚台拍在临安府之上。
“殿下英明。”连华定然道,“臣这就去安排此事。”
*
冬月的清晨,黄叶遍秋霜,初雪落。
几位官员来到广济河畔的安宅,在廊下听金铃响动之后,脱去鞋履走进木屋。
案头摆有青瓷茶具。
茶杯茶托带有荷叶卷边,是两浙龙泉窑烧制的一等品。
连华坐在软榻上,提壶点茶:“孙大人,钱大人,胡大人,怜玉打搅清闲了。”
孙氏道:“公子哪里话,下官正愁无处效力。”
孙氏、钱氏和胡氏是景元二十四年、景元二十七年经连华之手考中进士功名在朝为官的人,其亲族在两浙路或参与地方度支或管理商贸市税,势力不薄。
孙氏说完,痛快地饮下面前的茶水。
连华道:“过去的事不追究,正如你们听说的那样,明春我就要随太子殿下去两浙路临安府考察地方学府,需要你们在临安府的亲族提供一些方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孙氏道:“下官家在临安,执掌篆工之事,凡雕版、碑文、印章、铸造皆有交集,愿意协助太子殿下捋清当地文脉。”
连华道:“孙大人,这事是咱们的事,办好了那才是太子的事。”
孙氏连连点头,笑着应是。
开水浇到另一处,瓷杯却忽然裂开。
胡氏闻声低头。
连华笑了笑,让婉容清走,换上新的白瓷:“看来即便是龙泉窑的一等品也可能有瑕疵,还好先试出来,不至于让人误饮,胡大人你说呢?”
胡氏道:“公子,除了买香代考,下官这些年自问再没有犯过错,下官也很后悔,不想再做投机取巧之事。”
连华挥袖请茶:“好,如果你愿意帮忙,我保你前程似锦,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强求,毕竟各为其主,日后泾渭分明便是,但……”
场面三人,只剩下钱氏端看茶托,手指在荷叶卷边抠摸,没有说话。
连华道:“如果表面答应帮忙却在暗中使绊子,想两头讨好,这样的人便是不讲规矩,无论最后谁输谁赢,我必置之死地而后快。”
一道影子突然闪过窗外,血点喷溅窗纸。
钱氏吓得浑身发抖。
“外面好热闹!”连华道,“什么动静?”
婉容倚靠廊柱,妩媚笑道:“诸位大人见笑,家里近几日闹耗子,奎郎关了猫,自己在这练暗器呢。”
连华喝了一声彩,回过头,对钱氏弯起眼睛。
“公子,下官愿意帮忙。”钱氏咬住杯子,仰面急忙忙喝得一滴不剩,边咳嗽边道,“下官的家在临安开墨行,与文人雅士交道极多,愿为公子提供消息。”
这话说完,茶杯仍冒看热气。
连华的指尖拨转着茶杯,一边听清脆声响,一边目送三人穿好鞋履走出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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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夹带细雪。
杨淮从度支司出来,乘着马车穿过省府坊来到崇明楼下的西大街。
雪落在宅院门前两座坐姿石狮上,覆盖一层银白。
杨淮穿过庭院,来到炭火充足的正堂,对坐在暖榻上的裴剑颔首行礼。
裴剑对面还坐着一人,乃是陆虞。
自从陆虞在国子监的实权被架空之后,当朝宰辅倒也不避讳,时常喊人来下棋对诗,以为消遣。
几案摆放的盆景种的是一棵松树。
方才仆人把它搬到院中盛过雪,此时雪已融化,水珠镶嵌在松叶之间,显得晶莹清润。
“裴相,这事真不能放任他们做下去。”杨淮清了清嗓子,打断二人观赏盆景,“胡大人回来说,怜玉只是放出两三句话,孙家和钱家就都倒向东宫,这要是太子真到临安有他们暗中相助,非得借考察查出什么把柄来不可。”
裴剑抱起手暖炉,平和道:“可见,一个人只要懂得借势,哪怕手中什么都没有,他也能呼风唤雨——怜玉就是这样的人,我倒挺欣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