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不就是劝她继续隐忍吗?
但她教养良好,自然不会只听一半的话便起身告辞。
于是耐着性子坐在原位,等着阮笺云接下来会说什麽。
“留下,并非为孩儿着想,也并非隐忍,只是因为有情罢了。”
“爱一个人,是只求他好,其馀便无所求。”
“至于他是否也同样爱我,是他的因果,与我无关。”
“人生在世,唯求自己心安就够了。”
楚有仪这下彻底怔住了。
她还从未听过如此有违常理的话,什麽爱人是自己的事,与被爱的人无关;什麽应向内求,勿向内求。
这话说得着实令人耳目一新,其中甚至还包含了些许禅意。
楚有仪不自觉向前倾身,追问道:“那若无情呢?”
“无情?”
阮笺云擡手为自己沏了一盏茶,金色的日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脸上,将肌肤上细小的绒毛都照得分明。
她坐在那里,眉目平静,语气浅淡,竟有一种任天塌下来也步履不惊的意境。
“那自然更好办了。”
“分産,和离,将骨肉改姓,然後带走。”
寥寥几个字,分外干脆利落,仿佛在处理一件再微不足道的小事。
楚有仪坐在她对面,被这句话惊得瞠目结舌。
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仅此而已?”
阮笺云闻言看他一眼,似是奇怪她为何会这麽问。
“嫂嫂觉得还缺些什麽?”
楚有仪有些语无伦次:“不……这一切都没有你想象的那麽简单。”
“单说和离吧,自古儿女受家族供养,他们的亲事都是世家大族间的纽带,哪是说和离便能和离的。”
“即便顺利和离了,对女子名声也多有损害……”
“还有改姓,孩儿的姓氏怎可随意更改,若日後因着未随父姓,遭人欺凌可如何是好?”
“最後,若是要走,还能走到哪去?”
她垂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紧衣袖,苦涩道:“普天之下,何处不相同。”
姻亲仿佛一道身契,将女子牢牢束缚在夫家身上。
卖身为奴,卖己为妻,有何区别。
自己远无法像阮笺云说得这般干脆抽身,她是活生生的人,并非书肆里那些看了大快人心的话本主角。
而且,如此处理之法,便好似将她这二十年的人生通通葬送了。
女子若不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又凭何在史书上占有一席之地呢?
谁知阮笺云闻言,却轻笑一声。
她反问道:“勋贵之家,不事田耕,如何能供养儿女?”
楚有仪道:“自然是靠着田庄佃农……”
“那便是了。”阮笺云打断她。
“因此,不是家族供养的你,是百姓的一谷一粟,将你供养成人。”
“那做事时,便只需考虑是否有损民利便是。”
“表妹若和离,既不会引起时局动荡,也不会致使万民流离失所,如此说来,又有何不可?”
楚有仪忍不住道:“那日後归去,又以何颜面面对父母,面对列祖列宗?”
“若是你,该如何面对阮相?”
高门大户的子嗣,自出生起,便肩负着振兴家族的使命。
选不得,逃不脱。
阮笺云静静地看着她。
“嫂嫂,”她轻声道,“世间安得两全法。”
不愿舍弃之人,是什麽都不会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