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来裴则毓退位出宫,也曾问过他的意愿,见其追随之意不改,才将人一并带了出来。
而眼下却又重新拾起对他的旧称,足见接下来要说的话之郑重。
“如今你该护卫的,并非一个已经退位的太上皇。”裴则毓擡起眼,目光越过他,投向了时良身後的马车。
“而是大梁未来的储君。”
马车内,载着在侍女安抚下,已经重新安然入睡的裴琢。
“你跟在我身边这麽多年,所有人中,我最信你。”
“有你护着她们,我心甚慰。”
裴则毓拍了拍他的肩,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她二人安危,便托付与你了。”
时良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眶湿热,喉口梗涩。
最终,他双膝跪地,重重给裴则毓磕了一个头,声音哽咽:“属下誓不辱命。”
裴则毓笑了笑,温声道:“走罢。”
时良擦了擦眼角,站起身,朝着裴则毓行了深深一礼,跃马执缰,架着马车往逐渐稀薄的夜色中驶去。
天色渐青,鸟鸣声起,沉淀了一宿的寒气浮空升腾,凝成蒙蒙的霜雾。
重叠雾气里,一人身姿如玉挺立,凝望着早已了无人迹的方向,伫立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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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州地处江南,多浅滩池塘,夏日时渔人渡舟而行,采莲浣纱,吟诗作歌,时为雅事,引得京中风雅之人颇为艳羡。
而今天色将明未明之际,浓如鱼汤的白雾和摇曳茂盛的荷叶,则恰好为潜逃提供了天然的掩护。
阮笺云再醒来时,头痛欲裂。
身下摇摇晃晃,如悬于半空,她竭力睁开眼,下意识攀着手边的东西要撑起身来。
一个柔软的小肩膀靠了过来,帮助她分担了自身大半的重量。
阮笺云转头,迟钝地反应过来:“……玉儿?”
裴琢抿着唇,没说什麽,只是把身体又凑过去了些,给她借力。
她一张小脸上神色平静,只是眼眶周围还有些微红肿的痕迹,显示出不久前似是哭过一场。
时良正站在船头撑船,戴着斗笠,一身渔夫打扮,想是为了潜逃做的僞装。
他听到动静,回头看去,惊了一下:“主母,您醒了?”
人醒得超乎他意料的早。
按照主子的手劲,当初那一下,少说也得睡过去两三个时辰,怎得这样快便醒了?
事关重大,主子定然是希望她能安安稳稳地在昏迷中度过,绝无可能是因着心软而下手轻些。
阮笺云靠着女儿,加上把住船沿,此时也从那种剧烈的头痛中缓过来些许。
她久未饮水,说话时,声音还有些微沙哑:“……什麽时辰了?”
“卯时过不久。”身旁的裴琢接道,童声稚嫩,说话时也紧紧依偎着她,像一只试图从大鸟羽翼下汲取温度的雏鸟。
阮笺云见状,心下一酸,立刻将人搂进了怀里。
还在睡梦中便被叫醒,不明不白地到了船上,身边唯一的亲人还在昏睡。
小家夥方才,一定很不安吧。
抱着裴琢,又粗略算了一下。
距她失去意识,到现在,约摸也就半个多时辰。
回想起那人,心情忽地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