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离开
“昨晚回来晚,没往回拿,”徐容看着房东的嘴巴,後者迟迟没再说话,她後知後觉的,“不过我门市还有昨天剩的,不好卖钱了,您拿回去吃吧?”
“成,”房东脸上溢出一丝笑,有种如愿以偿的意思,“小姑娘有眼色,以後给你介绍好活计。”
于是在徐容把那些莴笋菠菜和菜椒统统装好递给房东的时候,後者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喏,我店里推销多剩的体检卡,看你刚刚说话有点侧脑袋,没睡好吧?抽空查查,不要钱。”
徐容还没来得及感谢,房东就满意的拎着菜转身走了。
她低头看着体检卡上的小字地址,距离这里很近很近,倒是可以去。徐容不知为何,看着看着擡手摸了下自己脑袋,平时她吃睡都香,身体肯定是没问题的。
毕竟连夜里下雨的声音,她都每次能听很清楚。
不过房东真是好人。
结果等徐容低头安静的从体检门诊出来的时候,迎面就碰上了一脸碰巧的房东,对方看着她上身连件白T都挂的有点松垮,细细的锁骨撑着肩膀,一阵风就能吹垮一样。
房东倒吸气,“你这看起来也太瘦了!”
徐容被他吓了一跳,下巴尖一擡,略微能看得出来她有点茫然的表情,她後知後觉,“您过来看病啊?”
“嗯?……嗯,”房东瞄一眼她手机一叠子的体检册子,摆手讳莫如深神态开口说了句,“遛弯,进来上个厕所。”
徐容把颊侧头发往耳後别了别,这次她没跟着房东笑,而是勉强扯扯嘴角,“那您去吧,我先回家了。”
她魂不守舍,手里捏着册子上,听力那一页,工工整整的印着一行小字。
感音神经性听觉损失。
在医生询问她什麽时候感觉到自己听力下降时,徐容甚至还有点置身事外,好像不认识这几个字一样,“啊?我没有听力下降啊,夜里下雨我都听得见,隔壁有人凿蒜锤我也听得见,怎麽会有听力损失呢?”
医生看了她一眼,然後颇为贴心的给她找出来最近的天气预报,电脑掰向她这边,“最近这些天都没下雨呢。”
小姑娘松松窝着的低马尾都垂了下来,她呆呆的看了一会电脑屏幕,“……谢谢。”
这家医院不仅外表看起来十分巍峨有钱,连医生都这麽贴心,给她配了药後还列了详细建议,每一种後面都跟了最合适的治疗方法。
但是徐容没去拿药,因为价格要把她吓晕了。
怎麽会得上这麽折腾钱的毛病。
徐容很快回到了自己的小菜摊前坐着,她是趁着下午两三点人少的时候,找隔壁卖烧饼的小哥给她看了会摊,这会子热的厉害,只是她浑身上下感觉凉透了,一点汗都出不来。
“你脸真白,”隔壁小哥刚填进去一炉子新烧饼,蹲在阴凉看徐容,她白的腻人,感觉捏一把要化在手里了,而且徐容很会笑,只会偶尔面无表情,大多数时候她讨好的笑着看向那些顾客。
而且这麽热的时候,她还是冷白冷白干干净净的,小哥看着她魂不守舍,递上安慰,“生意不好是常事,最近太热了。”
徐容好像没听到,她低头捏着自己的上海青叶子,感觉有点软软的蔫了,于是给它们喷了点水,然後又面无表情的继续缩在自己小摊前面。
过了好半天,她拿出来了手机,在那个有点糊的屏幕上滑了好一会,找到一个电话,拨过去,被人挂断了。
徐容很有耐心的盯着我屏幕等了半天,一会後对方又打了回来,她轻轻舒一口气,语调温温柔柔的。
“徐容哦?……你等一下,”对面的声音卡了两秒後,再传过来的声音好像比刚才远了点,徐容听着有点奇怪,她默默把手机使劲往耳朵上贴了下。
“怎麽了呢?”
徐容听见一年前让自己送菜的阿姨询问的声音,突然感觉到有点难为情,她犹豫了好一会没开口,对面也安静的等着她回答,或者说是等着她提出请求。
“胡阿姨,最近早市的菜换了供货商,质量好得很,”徐容擡手摸摸自己扎着的长发,试图先收起自己的急迫,“您有没有认识的人家,需要上门送菜的呢?”
电话那边好像有人笑了,可是胡阿姨是个脾气很好的阿姨,徐容低头,觉着自己真的病得不轻,甚至都开始胡乱听声了。
“啊呀,”胡阿姨语气遗憾,“我雇主家里最近跟物业定好了呢……”
“不是,胡阿姨,”徐容赶紧打断她,有点不好意思的觉着人家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我不是要往您住家的那里送,我想问您有没有认识的阿姨家里缺这个,我……”
徐容自认为比一年前精明了很多,她算了算账,给了一个数字,“我一天少收二十,就当给人家的介绍费了。”
胡阿姨的声音又戛然而止了,电话那边安静的出奇,半晌才呵呵笑了声,“我还以为你挺愿意往我这送呢。”
徐容罕见的没有接话。
她是真的不愿意再去给胡阿姨雇主家里送菜了,也是从去年开始,她开始笃定的觉着,有钱人都是有点病的,反正不是什麽正常人。
那家的人,无论刮风下雨,哪怕是上海梅雨季水淹的菜都能发芽的时候,都要确保早上五点半的时候,当天蔬菜要上门。
只是上门也就算了,徐容送了几天之後,胡阿姨又突然告知她,要徐容每天将菜送到後,要在那家的厨房里,将全部菜摘开分类,叶茎分开,还要她全部洗干净。
价钱给的合理,一天加二十块。
徐容开始觉着二十块虽然不多也还行哦,结果没两天,她抱着自己挑来的菜走进厨房的时候,眼尖的瞧见厨房东南,西北两个位置,明晃晃的加了两个摄像头。
胡阿姨从偌大的客厅过来,站在门口处,冲她示意了下,“你就朝着水槽那个方向,别转身了。”
这是什麽意思,怀疑她偷菜到这种地步。
但是徐容很快又自洽了,她看着人家光是客厅就有她菜市场那里一排门市那麽大的房子,心里想着现在社会这麽阴险,他们有钱人家这麽谨慎也是应该的嘛。
所以之後一切苛刻的要求,比如什麽喝水的杯子只能用指定的,进门时不可以扎发,头绳只能用胡阿姨给的,拖鞋不可以穿,甚至衣服都要换一身,徐容都随着那十块二十块逐渐递涨的小钱,容忍了。
直到最後,让徐容再也不肯迈进那座看起来灰亮高贵的庭院住宅的事,是有天胡阿姨突然问她,“你住的地方在哪?主人家里公司最近在跟安保公司合作,找试点街道,可以帮你们小区检修一下相关监控呢。”
徐容当时没说话,只是擡头看了眼厨房那两个说是一直没开的摄像头,正直晃晃的对着自己这边,还对着自己手里的菜叶们。
她也不是傻子,此时觉着这家人的防备心到了一种丧心病狂的地步。
迟早要出事的,徐容在这天夜里辗转反侧,她觉着自己应该赶紧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