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监控
从这天开始,徐容的生活偶尔会发生一点不对劲的变化。
但大多时候是正常的,比如说这个季节,上海总是在下雨,附近来卖菜的人们也变少了,所以徐容早上时候就可以稍微起晚二十分钟,多睡一会。
只是可惜她的耳朵确实有点坏掉了,徐容窝在自己的被子里有点难过,因为每天的天气不再能靠听来,而是要推开窗户,看看是太阳还是雨。
所以在这样的坏消息里,那偶然的一点点奇怪也就不算是什麽事了。
就像是周围的邻居突然有几家搬走,但房子却没空很久,经过一两天大张旗鼓的收拾後,接着又有人住进来。
徐容也想不明白为什麽这里都是快被拆干净的棚户区了,还有人会在这种时候搬进来。
大约是生活更困难吧,所以徐容有天晚上带着自己没卖干净的青色小番茄去敲新邻居家的小木门,准备把小青番茄送给人家吃,不过敲了半天也没人来开门,她只好低着头又慢慢走回家。
当然也不是多想跟新邻居交朋友,她只是有点发愁的盯着电表,想着怎麽委婉劝告人家,这里公共空间的电费都是均摊的,这家人不知道干了些什麽,住了没两天,竟然多用了十几块钱的电。
徐容省钱未果,偏偏又在第二天接到了房东的电话,後者语气悠悠,“租户啊,你有没有去治耳朵?”
有,但也没有。
徐容去查过了,那家医院应该是个骗子医院,开的药在外面大都不能报销,甚至有几种药连外面药店的药师都没听说过,问了半天只说了一句可能是新上市的药品,临床上还没有普及使用。
所以她也不准备再去那里治了,徐容找了一个小一点的门诊医院,那个医生说可以针灸治,而且还要早起早睡,这些跟她职业的空闲时间完全相悖的要求,让徐容的治病路程暂且停滞。
电话那边的房东听见徐容的犹豫动静,瞬间了然,语气听起来有点不乐意了,“赶紧去治啊!你可不能在我房子里聋了,这以後我再怎麽往外租?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房子的问题呢……”
徐容没做声,第一次只是静静听着,等对方说完一通话後,悄无声息的挂断了。
有点可怜,更多是一种无声的抵触。
其实徐容生性里自带的那点乐天派十分够用,所以她并没有原地踌躇多久,很快又给一直没有动静的胡阿姨打去了第二个电话。
这次不是什麽欲擒故纵了,徐容甚至觉着是不是自己上次说话的语气有点太拿腔作调了,于是这个电话一接通的时候,胡阿姨就听见了一个非常柔和澄静又带点恭敬的女声。
“胡阿姨,是我呀,小容。”
胡阿姨当然知道她是谁,但是她佯装自己思考了一会似的,在电话这端停顿了片刻,实际脚下步伐却快的要飞起来,捂着话筒敲了敲书房的门,在里面滴滴两声後推开,张嘴说话的嘴巴只有口型,没有声音。
徐容。
明默平当然看得出来,只是他没有动作,甚至还复又低头看完了手里的东西,耳边是胡阿姨察言观色後温和的回答声,“……嗯,我记得的,怎麽了呀?”
徐容想起前些天胡阿姨来给自己送小水杯的时候,明明是一副和蔼的不成样子的态度,怎麽一到打电话的时候,就俨然变身资本家里的大管家模样,一张嘴全然没有一点平易近人的口吻。
“打扰您了胡阿姨,”徐容立刻端正了自己的态度,“就是关于送菜的事,您那边有没有合适的人家可以让我去做……”
胡阿姨原本已经收到自己脚尖的视线再次上移,重新回到了明默平身上。
後者正坐在桌前,身前摆着四五个深蓝色文件夹,姿势是一种松散的闲适坐姿,有部手机在他手边搁着,隐约能够看见开着免提,大约是秘书部那边有人在听他说话,以便跟底下的人及时传达。
他整个人带着一种平静的锋利坐在那,五官根本不像是一些有钱人的那种浮坠囊胀,相反,明默平的眉眼侧颌每一处都是漂亮的皮相,而且偏偏是这种压不太住人的外表,构筑出了一个有点过于阴冷的人。
阴冷。
不是胡阿姨感知有什麽问题,就像是此刻,明明这个电话是按照他的要求在他跟前接的,明明知道电话那端人的求助像是小鱼咬鈎,明明听到徐容是带着点走投无路的焦虑的。
但他还是保持一种无动于衷。
甚至还有一点游移的隔岸观火,他并不理会徐容的焦虑,反倒在看完文件後一侧头,开口对着旁边免提的手机开口,“让他们去做联合调研,不要再给我看这种东西。”
明默平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以至于这边的徐容也听到了点,但她耳朵听不太清,只能有点抱歉的又问了句,“是在跟我说话吗?”
胡阿姨气短了一瞬,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个雇主是明知道徐容耳朵出了问题才这麽无所谓,还是方才其实是无意的,但不管这些有的没的,她确实有点同情徐容。
所以带着同情心转达明默平新意思的胡阿姨,说话更委婉了点,“……我替你找过的,自然是有,只是一个要求也是进屋前全身换衣消毒,还有就职前要做全系列健康体检,你可以接受吗?”
这下可惜了,好像这两个条件,徐容哪一个都有点抵触,而且前者也就算了,後者……她可能最後只能是给自己花大几百做一个体检就没下文了。
在这一刻,徐容突然顿悟,如果真的不好好治自己的耳朵的话,她以後快要被称作是残疾人了呢。
最後电话也只是不了了之,胡阿姨已经没法给徐容想要的答案。
而被挂断电话的这一端的胡阿姨沉默着等了片刻後,对着明默平有点犹豫的开口,“徐小姐并没有打回来呢……”
看来是骨气不错的样子,虽然是可怜的恳求了,但还是不想回到旧主家工作,而是继续让自己陷入胡乱求职的困境。
明默平闭眼,眼前又出现了第一次在自己家厨房备菜间的监控里,看见徐容的样子。
後者好像有点冷,微微躬着点身体,正在掰眼前的上海青叶子,旁边是一筐撕掉侧边的豆角,每一块都掐开成差不多大小的块状态。
而上一秒还在对着住家阿姨讨好笑笑的人,此刻正一边择菜,一边用胳膊蹭了下自己的脸颊,面无表情,片刻後弯腰用嘴巴啜吸一口旁边玻璃杯里的水,水痕打湿了她一点头发,贴在了她腻白的脸上。
而这个摄像头被安装的理由,就是因为他在自己的家里,闻到了一种甜到很腻人的,又带点生涩的烂俗香味。
这个味道让在某个清晨後回来的明默平感到厌烦。
但他却闻着这个味道,在通宵工作後的补眠里,隐约幻想自己溺死其中,死前他好像捏住了什麽东西。
下一刻他突然睁眼,稍微一侧头,映入眼帘的是几步外有个身影正站在玄关处换衣服。
这人好像没有注意到往常空荡荡的客厅沙发上有个人躺着,正小声的冲着阿姨抱歉笑笑,“阿姨,我不太认识英文的,我只念过初中哦……”
还是个文盲。
明默平侧头看着她,看着她细细的手腕顺手帮玄关处的车钥匙回归钥匙架,然後“滴滴”一声,电子门锁被关上。
远远的,他伸手指了下刚刚被自己丢下的车钥匙,阿姨很快看见上前恭声询问,明默平擡了下眼皮,“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