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鱼尾
等到徐间生第二次来到这里找徐容的时候,刚一进小平房的破院子门,就看见一个人正站在那个小竈台前面,低着头,正说着什麽,语气带着点居高临下那种意味。
“你今天不是有收到多馀的鱼?”明默平看着此时锅里的有点发黑的炒菜,面上表情不明,他站在徐容身後,很轻易的就看见她翻炒的手腕顿了下,大概是有点心虚。
因为确实有鱼,也不知道怎麽被他发现了……
徐容头埋的低了点,今天自己的老顾客中年男人又来了,拎了两条大草鱼让徐容收拾。
结果她刚刚弄完要装进塑料袋里,後者接了个电话面色严肃的就要走,临走时大手一摆,“鱼你拿着吧,给家里的人做了吃。”
徐容根本来不及拒绝,男人就没了踪影。
于是两条鱼,一条给了胡阿姨煎熬了鱼汤,浓白翻滚的汤液被人小心又珍视的送过去。
另一条给了隔壁的烧饼小哥,用来感谢他最近时不时就帮忙给自己看摊子,因为明默平是个不讲道理的自大债主,他要叫徐容做什麽事情的时候,就一定要她下一秒就在他眼前,不然就挂出副死人了一样的冷脸来。
徐容被他吓到了好几次,现在隔壁的几个摊主都知道她家里来了个难缠的亲戚,一打电话过来,徐容就素白着一张脸赶紧起身就回去。
但其实又全是一些小事,比如早饭忘记给他做新的,吃饭的筷子没有洗好放在那,扔进洗衣机里的衣服用的洗涤剂味道换了,不是他想要的那种。
又或者有时候徐容来不及做,就买了一些菜市场的早餐让人给他送过去。
结果那天傍晚时候,明默平就拿笔在挂了他家门口的小账本上,用一种冷眼旁观的姿态,给徐容又加了两百块钱的债务。
理由是她玩忽职守。
其实大家都知道徐容没有玩,她累的像朵随风乱摆的脆弱小白花,几乎要奄奄一息了,甚至连某天明默平在看她在门口敲门送饭时大门处的显示屏时,突然冷不丁的开口问了句。
“她喜欢虐待自己吗?”
当然不是,事实上徐容每天都将从医生的话视为金科玉律,恨不得要拿本子编成药典以便谨遵医嘱,但即便如此,她也在某天不能睡着的针灸时,一不小心闭着眼沉沉睡去。
下一秒,明默平就绕开了那个挡在中间的碍事物件,神情莫测的站在徐容身前,看着她薄瘦的身体陷在沙发里,连起伏变得平缓的呼吸都跟着也弱了点。
从医生下楼时,就看见自己那个阴晴不定的雇主在徐容身前弯了下身子,正用手拨弄着後者的头发,他头压低的有点过,简直像是在……
从医生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明默平的神情,不禁有点无言和寒战。
至今为止,从医生都没看透明默平到底想干什麽,他虽然供职于明家,但是早前只在旧公馆那边的房子里,一直到数月前,他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边的男人声音非常平静,但是说出的话很惊世骇俗,他说,“来一趟这里,给我做一次精神筛查。”
从医生一个字都没吭,到了明默平的住处後,一进门,就看见客厅的桌子上摆着两个碟子,里面分别是吃剩的半个三明治,还有几乎快吃完的桃核。
“我最近喜欢一些垃圾。”
从医生那个从小披荆斩棘的聪明脑袋,这次思考了好半天才分辨出明默平在说些什麽,不过毕竟术业有专攻,他对这些……特殊癖好也不是很了解,做了简单询问後,他给雇主留了一些地址。
“这是上海比较权威的这方面机构的推荐,您可以去看看。”
说完後,他就照例询问了几句,“您最近三餐如何?睡眠状态呢?是否需要在近期做个体检?”
不过这些问话一句都没得到回应,因为明默平只是盯着桌子上的东西看,过了好半天,从医生竟然得到了一句很有耐心的,“你可以走了。”
当然浸淫在资本家生活里久了的从医生临走时斟酌了一下,“如果有什麽事情是让您感到舒适的,那在适度的情况下,您无需太过压抑自己。”
这话说完,他似乎就看见明默平的表情好像似有似无的扯了一下嘴角,好像在嘲讽什麽。
很快,从医生就发现自己的建议真是给的多馀了。
明默平让家里的阿姨带来了一个性格安静的年轻女孩,後者大约更多是因为心理压力,有些神经性耳鸣,事实上西医更适合来做这方面的干涉。
但当从医生说出专业的治疗建议後,却看见明默平脸上的表情变得有种恶劣的奇怪。
“为什麽要干涉?”
因为她那种烂俗的腻人的甜味,还因为她那些工作时拿不上台面的小动作,让明默平的情绪陷入了一种莫名的不甘,他最近过的可一点都不舒服。
他不痛快,凭什麽始作俑者还能开开心心的卖菜?
明默平想过让徐容的小破摊子立刻破産负债,但是他同时发现如果这麽真这麽干了,那软弱无能怯缩胆小但同时却有一张漂亮脸蛋的她,好像立刻就能找人嫁了。
那不行,他最近已经刁钻到必须要吃她一点点处理干净的食材了,所以徐容最好是一直贫穷的卖菜。
再或者就是像这样,在他身前睡去,而且大约是因为对周围安心,睡的很沉很安静。
从医生就看见明默平像是摆弄自己的什麽物件一样,把她的手拿起来,把其中细细的小指给从医生看,“前天做饭烫到,太蠢。”
从医生沉默了片刻,看着那已经处理到差不多好了的伤口,“……需要把她叫醒吗?”
当然不,很快把细针全部收好的从医生就被赶了出去,他站在外面,跟胡阿姨对视了两秒,後者也有点迷茫,“小容呢?她发现了?”
从医生对着这狼狈为奸的主仆俩一句多馀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摇摇头,“睡觉了。”
从这天开始,徐容就发现自己简直像是被人雇佣了二十四小时一样,有些人简直越来越过分,几乎是要把她压榨干净。
就像此时,连她自己勤勤恳恳卖菜而得来的好顾客送来的鱼,明默平都要语气这麽差劲的指指点点,“应该给谁你不知道吗?”
徐容当然知道,听到这里她沉默了片刻,于是转身把旁边藏在桌子下面,还用报纸盖了一层的的炖锅拿出来,用筷子挑了半天,捡出一个鱼尾巴尖,“这是你的。”
明默平看着她的动作,气的额角抽了一下。
他刚想说什麽,馀光看见身後有人,侧头看了一眼正在发愣的徐间生,语气一转变得冷漠阴沉许多,“你来干什麽?”
徐间生原本以为竈台前站着的只有明默平,结果听了两句话後才发现後者身形太高,把有点细瘦的徐容挡在身前严严实实的,两人就这麽一前一後的,明默平还低着头正跟身前人语气不怎麽好听的训话。
而当此刻两人一起回过头,徐间生心里徒生怪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