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笔双子
官府的人立即出发安城。
只是令衆人没料到的是,他们出了北城门约二十里,就有州衙同僚快马追上来报不用去安城了,因为周师念两人回来了。
六月廿四,白擎好心就让两人在州衙中庭上了马车,随行的还有蔡蔚与周师岚。马车行出衙门,早已围在路边的人群就沸腾起来了,好些人边骂边追着马车走,要不是马车旁边还有捕快骑马跟着,恐怕这些人会攀上马车。
程靖涟一大早就等在衙门外,马车出了衙门便一路跟着。他听了一路衆人吵嚷的声音,心里万分不是滋味。尤其是自打那日知道两人自己回来起,他心头的磐石已经不止懦弱这种成分了。
这一路走得慢,但好歹也终于到了东北门。出了此门再走约莫五里就是祭塔了。一般人在今日这般特殊的日子,就算再好奇,也万万不会出东北门。然而,程靖涟无视周遭或惊讶或轻鄙的目光,向着守门卫士一揖,便要随马车一同出城门。
卫士拦下了他。
缀在马车後不远的白擎见状,向卫士打了个手势,让他放行。
程靖涟头也没回地快步跟上已经驶出一段距离的马车。
祭塔前的马半仙和其他道观寺庙僧道已经等待了许久。马半仙站在摆着香坛法器的供桌後,两旁是辅助他完成超度仪式的道士,其他修行者则分列两旁神情庄严。
日照强烈,幢幡也显得无精打采。
周师念周师安一人一个在蔡蔚和周师岚紧抓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四人见到立于一旁的程靖涟时短暂沉默了。
最後还是蔡蔚开口勉强道:“程相公回去吧,天太热了。”
程靖涟万万没想到他们如此反应。没有责怪,也没有怨恨,只是一句轻巧的敷衍。
周师念忽道:“程相公,作为我们的朋友,让你为难了。”
“往後可千万别说你和我们有关。”
周师安接口道:“是啊,靖涟哥,你学问好,日後必定平步青云,不值当因为我们而拖累你自己。”
程靖涟哑口无言之际,衙差催促双子去跪供桌前的两个蒲团,他们依言捋下他们母亲和大哥的手,手拉手一步一步走向那稀里糊涂的生命终点。
两旁道士们忽然开始齐声念诵经文。
灭罪消愆,忏除身业障。
蔡蔚再也支撑不住,嚎啕大哭,脱力跪地,细碎的石子土粒磨着她的膝盖,渗出丝丝的血。
周师岚流泪无言抱着蔡蔚,以防她昏厥过去。
道士们念经的声调越发急促了。
双子从蒲团上站起身,麻木着走向祭塔入口。只是在离入口最後一步时,两人回头看了一眼蔡蔚和周师岚,而後微笑着向他们挥挥手,便头也不回地手拉手踏入祭塔。
塔上古铃大作。
程靖涟在这阵响铃声中抱头矮身下去。
“差不多了,我们出去吧。”琉江结印。
一从回溯中出来,陌英就立即给琉江修元丹,即便她表示这次还好,因为只带了他,消耗不大,他还是盯着她吃下一颗。
“我觉得,那些血线是想将程靖涟从过去中解脱出来。”琉江看向双目紧闭的程靖涟,“或者说是想让他忘记。”
“可他自己不想这样吧。至少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愿意,不管是难堪的还是後悔的。不然我凭何活到如今呢?”
琉江摇摇头:“或许吧。只是就算周师念两人不是因为他告密才被抓回,可是告密是他实实在在做出来的,他可能就是过不去自己这关吧。”
“但那血线估计是不见这段记忆就不会罢手。”
“你打算怎麽办?”
琉江再次进入程靖涟识海,原先漫天飘飞的纸张和横冲直撞的血线已经几乎不见。
视线大为开阔,她很快辨认出那幢在风暴中的小屋子,和他在书院的屋子一模一样,只是在这里他那名牌早已惨兮兮撞落在地。
走过荒凉,她站在屋外自报身份,而後深吸一口气大声道:“程靖涟,如果不想失去你的记忆,那就开门出来吧。”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传出一个惨然的声音:“她不是仅仅想毁了我的记忆,她是恨我,她要彻底否定掉我的过往。”
“这样我的记忆中才不会再有关于与他们在一块儿的内容,过往就不会因我的存在而染上污点。”
“可是她不知道最恨我的人是我自己。”
“如果我不恨自己了,我为什麽还要回到这里呢?”
“我还怎麽想办法废除这个骇人风俗呢?”
琉江轻轻道:“我以为一个人若不想面对一段过往只会修改自己的记忆呐。”
“大费周折地修改别人的记忆,若非出于利用别人的心思,那便往往是希望这个人能放下过去,继续未来。”
良久,只有血线哐哐撞屋的声音回荡在识海中。
“她……希望我放下?”
“是。”琉江继续道,“或许你还记得她和周师安进祭塔前跟你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