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麽不能养?不能养就是不能养!”
我又重复:“为什麽?”
她丢下一句:“尾巴尖带白,那就是戴孝!”
戴孝?
哦,爷爷死期将至,他们见不得一点儿不吉利。
天上地下,只有一种生命,那就是:人。
疲惫。
她还在唠叨让我把狗丢出去,不许养这些不吉利的东西。可什麽是吉利呢?
我回她:“那是我舍友的狗。”
挂断电话後我等了两分钟,她再没有回拨。
我找了边牧的照片停在“山清水秀一家人”的聊天群,最终还是没有发送。
何必再尝试呢?不是什麽事情都能通过不断地尝试获得成功,至少在这里行不通。有时候我会想,这可能是因为他们不喜欢我对人以外的生命有感情。
不知道是因为奶奶念佛,所以我对她抱有期待,还是因为我太善良了。
总是满怀期待。
结果总让我无奈,于是有时候我会用语言伤害她,因为她不符合我对念佛人的期望。
有一次爸爸去青海出差,我缠着他要跟他一起去。奶奶知道後像个小孩一样,用含着手指站在吃零食的你身边问“你吃的那是什麽呀”的方式向我表达她也想去青海,去参加青海的什麽法会。
我不懂法会,可我坏的天然。
小孩说“你吃的什麽呀?这麽香!”
我说:“香吗?”
小孩饱含期待的点头。
我笑着拍拍她说:“香就多闻一会儿。”
。。。。。。
奶奶更进一步,她开始说这是念佛人最想去参加的盛会,可你爸爸是去工作的,我不能麻烦他。
我问她“念佛的是不是不能骂人?”
奶奶立刻双手合十,叽里咕噜念了一堆经文,而後给我讲解:妄语丶绮舌丶两舌丶恶口都是造口业,骂人就是恶口。
我笑,此处应该为我反复播放“grinninglikeadevil”。
“那你没有必要去法会啊。你骂人骂了有四十年,去多少法会都没用。”
老人呆如木鸡,看着她僵硬的脸,我却不再感到痛快,也笑不出来了。
只是如果时光倒退,我大概还是会说出来。
我有时眼睛看着她,可又没有真的看见她。大脑里没法生成她的脸,无论我怎样努力描绘,脑袋里也只有她肥胖的身子,布满厚茧的双手,常穿的轻薄的老人衬衫,黑色的裤子,灰色的运动鞋。。。。。。以及她下垂到肚子上的胸部。
写到这里,嘴巴和双手又被那咸咸的味道与干瘪的触感所占据,她的脸愈发模糊。
五六年级的时候妈妈会送我去和爷爷奶奶住,晚上我和她睡。有时她会一把将我捞过去一下一下的亲,说心疼我。有时又会猛地将她干瘪下垂的胸捡起来塞进我的嘴里。我不想碰,她却说:“小时候带着你在村里,我只有用□□哄你睡觉。”
啊。。。。。。我知道她早年养孩子辛苦,她又要照顾老公,又要养孩子,还要下地干活。。。。。。还要养孩子的孩子。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计较,懵懂中长大了,所有的不适都变成了发黄的口水印,只剩下触觉和味觉日复一日耿耿于怀。
妈妈总说奶奶不容易,让爸爸和我都听话一点。
我尽力去理解她,可也许是我太过年轻。
一些时候我总是无法压制自己的坏。
譬如今天,她说“戴孝”的时候我只觉得她欲加之罪。
小狗何其无辜?爷爷肺癌,死期将至不是早该预料到的吗?为什麽她会觉得意外与不吉利呢?更坏一点,他死了,你不会过得轻松一点吗?几十年来任劳任怨,挨打受骂。。。。。。你不应该最期待这样一天吗?
你应该让我把小狗带回家,你在家里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