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亲爱的神父,可口的佳肴,已经几天没有回家了,好像那个家里有什么他需要躲避的东西。
于是恶魔潜进教堂来,继续扰乱那颗无法安宁的心。
少年磁性悦耳的声音徐徐穿过中间的镂空窗,传入了封文漪的耳中,敲打着他的胸口。
他默默吸了口气,平静地说:“只要你真诚悔过,主会原谅你的。你犯了什么罪?”
安鹤笙靠向身后,望着眼前的黑暗,悄然勾起嘴角道:“我爱上了一个不能爱的人。这是我的罪。”
黑暗太安静,也太私密了,显得心跳声那么大,那么不知羞耻。封文漪垂下眼眸,不自觉放低了声音:“既然你认为对方不能爱,又为什么爱上他。”
安鹤笙的余光瞥向镂空窗另一头,捕捉着对面隐约的轮廓:“因为我无法控制自己爱上谁。你能吗,神父?”
封文漪的指尖压在白色的罗马领上,咽下喉咙里涌上的涩意,缓缓道:“爱是不可控的。但你可以选择爱的方式。”
安鹤笙的指尖爬上镂空窗,缓缓入侵另一侧的空间:“我没有父母,我的亲人厌恶我。我也没有朋友。其他人畏惧我、躲着我。我在他们眼里是疯子,是怪物,是洪水猛兽。没有人爱过我,所以我不知道爱有多少种方式。”
他靠在隔板上,离封文漪又近了一些,语气染上了几分压抑,以及动人的渴望:“神父,请你告诉我,我要用什么方式去爱一个不能爱的人?”
人应该感谢黑暗,掩盖所有不能宣扬的表情和情绪,并将所有秘密纳入无垠的深处。封文漪咀嚼着这个艰难的问题,像对安鹤笙提问,也像质问自己:“这取决于你如何定义和描绘爱。”
安鹤笙微微皱眉,唇边的笑意渐渐变淡。
这个问题,似乎曾经有人问过他。是谁问的?他又是如何回答的?
为什么有这么多记不起,却无法忽视的模糊回忆?
“我不知道。”安鹤笙望着黑暗,“我只知道即使我每天都能见到他,我也希望记住每一次见到他。”
那些不曾得到爱的人,往往不知道爱是什么样的。他们很容易被欺骗,也会自欺欺人,将受到的伤害当成是爱,满足自己伤痕累累的、匮乏的心。
当他们诉说爱,所说之物可能只是他们堆砌在苍白的人生经验上的幻想。
封文漪抚摸着放在膝上的圣经,徐徐道:“爱是理解,是执着,是牺牲。有时爱具有占有欲和排他性,有时又宽容无私。但也有时候,爱以偏执、脱离常识的形式呈现。这世上有很多种爱,你可以在漫长的人生中慢慢体会。你可以从爱中找到勇气和信念,更重要的是,你能在爱中发现自己的潜质,也发现挚爱之人的潜质。也许到那时,你就会找到答案了。”
“希望到那时,这个答案不会令人失望。”安鹤笙浅笑道,“谢谢你,神父。”
告解结束,封文漪照例将手伸到小窗那里。少年的手从黑暗中伸过来,轻轻放在他手上,落下了一个冰凉轻薄的东西。
封文漪按捺着疑问,念完了祝福的福音。
那只没什么温度的手消失了,只留下了虚幻的份量。他听到少年推门离开,才摊开掌心。
少年放在他的手上的,是他之前交给少年的备用钥匙。
封文漪推开门快步走了出去,在教堂门口追上了安鹤笙。
“为什么把钥匙还给我?”封文漪问。
安鹤笙停下脚步,在漆黑的夜色中转过身道:“我打扰你太久了,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
封文漪感到心脏向上悬浮起来:“你要去哪?”
安鹤笙没有看他,静静地说:“回家。今天警察让我过去做了笔录,我听说我表哥到现在还是没有踪影。现在家里没人,我回去也不会有人为难我。”
“你不能回去。”封文漪几乎是脱口而出。
安鹤笙微微偏头,凝视着封文漪道:“为什么?”
封文漪沉默了几秒,说:“就算你表哥现在不在,也很难说他哪一天会突然出现。过去他那样对你,你不能保证他不会继续伤害你。”
“那我该怎么办?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也没有别的人能依靠。”安鹤笙苍白地笑了一下,“也许我可以住在诊所。贺医生一直对我很好,不会拒绝我。”
封文漪捏紧了手中的圣经:“为什么突然要走?你从没有打扰我。”
“那你为什么这些天都住在教堂?”安鹤笙远远地注视着封文漪,所有的光线在他深暗的眼眸中流离失所,“我以为你不想看到我,就和其他人一样。”
恶人最擅长折磨善良的心。而善良的心总是责难自己。
所以恶人总是得寸进尺,总是轻易得逞。
十字架从封文漪背后升起,烛火絮絮摇曳。
他知道自己并非善类,所以他规避,他恪守清规戒律。
否则一旦从深渊坠下,他会比别人坠得更快,坠得更深。
“我没有那么想过。”封文漪用斟酌过的语气说,“之前几次驱魔,都多亏有你帮忙,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只是最近教堂工作太忙,加上我想调查一下有关驱魔委托增多的事,所以就没有回去。”
安鹤笙低头笑了一下:“其实我不想帮任何人,他们的死活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封文漪能感觉到,少年的心和他的体温一样缺乏温度。
发现顾江的尸体那天晚上,当安鹤笙流着泪说希望表哥没事的时候,封文漪在他眼中看到了熟悉的东西。
杀人魔的儿子,怎么会认不出矫饰的温情和虚假的悲伤。那一类人虽然缺少正常的感情,但十分擅长模仿,擅长在脸上画出喜怒哀乐的精湛妆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