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冷言拒绝,辛巴德不恼不怒,笑眯眯道:“过去了这麽久还没有彻底丧失自我意识的你,应该还有心愿未了吧,需要我帮你做什麽吗?”
过了很久,塞莲缇娜才说:“我以为,你在这里唤醒我的目的,只是为了与我争个胜负。”
听着两人的交流,阿拉丁後知後觉发现这个迷宫应该不止是为了攻略者而准备的,可能也是为了唤醒死者的鲁夫才这麽布置的。
在构筑迷宫之前,叔叔应该尝试过激活从他体内分离而出的黑鲁夫吧,可要唤醒已逝之人的鲁夫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他们的意识会在死後逐渐化为世界意志的一部分。死亡的时间越长,唤醒的几率就越低。就连「所罗门的智慧」也很难唤醒死去太久的人。
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果死者还留有自我意识,那麽尝试重构其生前印象深刻的重要场景,还是会有令其産生触动从而苏醒的可能。不过光是“保有自我”就是一个极难达成的苛刻条件。只有极少数的个例……就像眼前这个姐姐一样,这是多麽深的执念啊。
“我承认是你赢了。这些年来你所做的事我隐约能感知到。虽然当时的你没能说服我,可现在你已经用你的行动向我证明了,不用去依靠血统也能够做出这麽多事……”她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松动,“辛巴德,你很了不起。谢谢你这些年来对赛兰的照顾。”
辛巴德摇头:“我复活你不是想听你说这些。”
“我和他们一样,都已经是死去的人了。你想要创造的世界还没有完成吧。”她说,“为何还要回头看我?”
“……因为你曾是我跨越不过去的壁垒之一。如今唤醒你,也不是因为当初的血统论,它早就不是我执着的东西了。”
他说:“登上圣宫是我即兴所为,想要唤醒你们也是如此。我只是单纯地想知道,如果你们再次复活会是什麽模样。”
“你把我和他们当成了一类麽……”她几不可察地一叹,“你还是那麽温柔。”
旁观者之一的阿拉丁品着这位王女的话意,上一辈的往事听着可比叔叔写的书有意思多了。
塞莲缇娜转头看向阿拉丁:“你的答案确实是倾向辛巴德那一方。归根结底,人还是要以自己的意志生存下去,加油吧。”
说罢,这个人似乎又要陷入沉睡,阿拉丁忙问道:“姐姐你当时是选择了接受他人的领导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我选择了更适合自己的而已。”
塞莲缇娜这麽说的时候,隐藏的旁观者之二赫尔加,首先想到的就是王女之身的塞莲自幼就受党派割据所困,且终生都无法破出牢笼这件事。
塞莲缇娜的处境从小就不算好。母亲在生下弟弟後撒手人寰,父亲又缠绵病榻,王国失去了强有力的统治者後权力不得不被下放,不少权贵各分为政,结党营私,引得国家鸡飞狗跳。
那时又有谁能一力支撑起这个国家呢,谁又能苛求那个小小王女找出正确的那条路呢。不是谁都能有踏浪而行的天赋,对于多数人而言,命运只是无从抵御的洪流。
当时的塞莲公主只能依附于最为势大的鹰派,草草与左府将军巴巴罗萨定下婚约。对于改变国家的现状,当时的她能想到的最好的事就是:支持鹰派的军事统治,不断上战场提升自己的名望。
因为男女之间体格的天然差距,塞莲无法在战场上真刀实枪去直面每一个对手,但这又是最快提升她影响力的方法。因此这位公主只能研究毒理,武技和毒药配合解决了许多棘手的敌人。“毒蜘蛛”塞莲缇娜就是由此得名,这是一个宿命般的名号。
然而纵然为改命而奔波多年,塞莲缇娜的努力还是空付逝水,只换得了巴巴罗萨在篡位成功後的一纸暗杀令。
而当时的辛以及她,一无所知的他们只能坐在草屋当中心怀愤懑地对这个国家表示抗议。三言就定下了这个国家的所有王族已无可救药,两语就将改变帕鲁提比亚的现状划为了蓝图中的一角。
人只有在过了很多年以後才会拥有“体谅”这一特权。所以辛巴德在复活塞莲後的第一句不是急着自证胜利,而是“需要我为你做什麽吗”。
而塞莲缇娜,她的体谅也映照在了阿拉丁不合时宜的疑问上:
“生前的我选择接受他人的领导,是因为我还有王族血统作为倚靠。我不觉得这有什麽不好,我的人生即使要听从他人安排也没关系。这既是我为他人作出的牺牲,也是我把选择权交予他人的选择。”
“既然你选择了他,那我差不多也该消失了。”
注意到阿拉丁的神色,她蹙了蹙眉,不禁放轻了声音:“为什麽露出这种表情,你是觉得很残忍麽?别急着反驳我,虽然你更认同辛巴德,但我不认为我的想法是错的。因为——论生死,我才是你们当中最富有经验的那一个。等你们也跨过死者之门,再来与我论这些吧。”
见塞莲缇娜的确有残念消散的迹象,辛巴德试图挽留她:“等等,你怎麽这麽快就要消失了,果然要完整唤醒你的意识才能让你活过来吗?先等这个迷宫消失也不急啊,塞莲,你残念未消不就是还有未了的心愿吗,怎麽就……”
“我的心愿早已在我死前那一刻实现了。它现在就在你们身上。”她说。
辛巴德陡然沉默下来,塞莲缇娜继续对阿拉丁说:“我才是真正攻略了迷宫桀派的人。所以这场试炼,应当由我来宣判你的结果。不用管辛巴德,这场试炼,你通过了。”
桀派魔神也在此时显影,他叹了一口气,朝阿拉丁点点头,算是默认。
精神与傀儡的信念,承认了阿拉丁的答案。
阿拉丁不解:“你不是不赞同我的想法吗?”
“你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因为,死人的经验不应该留给活人。”塞莲缇娜极为平淡地说,“死人也永远无法超越活着的人。”
那个正值年少的人影愈发清晰地倒映在她眼中,身为塞莲缇娜的残念,她隐约想起了那些曾在世为人的旧事。
她的弟弟,这时候应该也有这麽大了吧。
不管是什麽样的鲁夫,无一例外还是更钟爱行走于世界前沿的鲜活的生命,心怀苍生的梦想,改变世界的豪言,其盛放的甘美令所有飞鸟都愿意在其身上驻足屏息。
她亦是其中的一员。
塞莲缇娜仰头对这片空间说:“我还记得临死前的期望,这是我作为塞莲缇娜执着不灭的意识的一部分。但短暂地重归人世以後,我看到了自己寄托的心愿确实有被好好完成,知晓了这一点的我对此已再无留恋。”
这一回,她是真的要消失了。
沉眠辛巴德体内的魂之海的那段时间里,她梦见了帕鲁提比亚不再有战争,王国繁荣昌盛,那个人的理想正在改变世界,醒来一看确实是这样。
她还梦见有个人独行在荒芜心途上十年之久,梦见漫长的离别与等待;也梦见新生的辛德利亚王国一段温柔的秋日假期,梦见令人欣慰的重逢和令人叹息的彷徨,好在最终结果不算太差。人世的分分合合,总归是要活人亲自去拼凑出一份圆满。
就让她继续把这场美不可言的梦做下去吧。这一回她不会被惊醒了。
黑鲁夫无法重归白色洪流,脱离了人体的她今後也只能在天地间徘徊,但这都没关系。她会变成一只独特的鹏鸟,飞着,飞着,然後回归天空。
塞莲缇娜的魂灵脱离了傀儡体,真实的容颜在故人眼中看来同往日没什麽区别。顶着那张美丽傲然的脸,淡而浅的倩影在上空露出了真挚的笑颜:
“我与大家,会一直注视着你们的,好好活下去,并继续去开辟这个世界吧……永别了……”
她的话音似尽未尽,而後,在场的人见她忽然仰头,目光定在了穹顶深处。
仿若穿透星海看到了那双正注视这里的眼睛,她无声轻念道:“我永远的朋友,赫尔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