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毒之五
浓烈的血气冲人鼻子,两个仆役端着铜盆跪在一旁,谢离理也不理,兀自闭着双眼。
林故渊坐在床边,摸摸谢离的额头,柔声道:“我来了。”谢离的手动了一动,嘴唇张合,发不出声音,林故渊急忙握住他的手,轻轻道:“我在呢,我陪着你。”
他俯下身来,慢慢亲吻他的额头,面颊,嘴唇,先前的悲伤,焦躁,慌乱全都如潮水退去,心里澄明平静,一丝波澜不起。
“整日里让人操心。”他道,“往後不论去了哪儿,听话些吧,再不要让人操心。”他说到往後二字,心中想的已是往生轮回的话,胸口一痛,双眼又流下泪来。
谢离听懂了,也微微一笑,强撑着说道:“我偏要让你操心,你奈我何。”
林故渊的眼泪一滴一滴全落在他脸上,笑道:“那你再来找我,我为你操心。”谢离道,“我若不再当人,成了毒虫獐鼠,如何是好?”
林故渊道:“你如此有趣,做了老鼠,想必也和别的老鼠不同,我必定认得出来,给你准备一口硕大米缸。”
谢离被他一本正经的语气说的要笑,点头道:“好,你等着我。”林故渊道:“我生生世世都等着你。”
灯火照出一点黄光,二人目光相交,来来回回,怎麽也看不够,林故渊心知过一刻便少一刻,再不想去颓丧後悔,又再亲他,轻道:“我们说说话吧,好久没这麽说话了。”
他捉住谢离的手仔细亲吻,将他粗糙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道:“方才梅间雪让我向你说句软话呢,他说我凶恶。”
谢离道:“他胡说,我的小娘子,是最最温柔,最最疼我的一个人。”林故渊嗤的一笑:“全天下只有你一个,说我温柔体贴。”谢离也慢慢道:“那是你只对我一个人温柔体贴,他这麽说,我得意的很。”
林故渊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又去亲他的眉毛和鼻梁,闻见一股血气冲鼻而来,知道是要不好,问他:“你有什麽要嘱咐我的麽,令里的事,往後的事,我都替你去办。”
谢离道:“都安排好了,你不要管。”林故渊道:“好,那我们清清静静说我们的话。”
谢离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心中无尽遗憾,全在这声叹息里,他道:“若我还有寿命该多好,我好想与你一起,有一座小院子,早起看日出,傍晚看日落,後面有山,山里有水,每天吃吃喝喝,无事可做——”
林故渊忍俊道:“有的,那叫松花酿酒,春水煎茶。”谢离看着他,摇头道:“好风雅,只你说的出来。”又叹气道,“我已是不行了,你便哄我吧。”
林故渊道:“平日里总是你哄我笑,我哄一哄你,有什麽要紧。”
他不觉得痛苦,反而心动喜悦,仿佛世上真的有那样一处地方,顺着他的话说道:“我们再不问江湖中事,养鸡养狗,当一对人人好奇的隐世高手,天黑了便躺在一处,做那种事——”
他脸上一红,真情流露,倒也不觉得丢人,谢离却笑道:“白日里就做不得麽,我偏要白日里做。”林故渊笑着吻他眼梢:“白日里也做得,要把门窗关好,你说了算。”
谢离笑痕更深,笑着笑着,突然紧皱眉头,反噬之力再度肆虐,再说不出话,痛的浑身剧颤,面如金纸一般,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林故渊抚摸他的头发,只觉有股热流自肌肤透出,用手一摸,却是血水,一股一股淌成血泉,怀里的人也成了披头散发的血人,唯有眼睛还烧着一丝馀温。
谢离瑟缩在林故渊怀里,一会说:“好热。”一会又道:“好冷。”最後只翻来覆去地呓语:“故渊,好痛,我好痛。”
林故渊握着他的手,慢慢将冷清清的真气一丝一缕度给他,轻轻哄道:“我知道你痛,我在呢,我与你一起痛。”
一直到梅间雪等人冲进房里,强行将血泊里的两人拉开,林故渊仍如护雏一般抱着他不松手。
他走出来时神情冷峻威严,背悬长剑,步伐沉稳,浑身不容侵犯的肃杀气场,迫得人连连後退,他却看也不看别人一眼,找了一处僻静角落,席地而坐,随手抓了一个仆役,目光冷如寒星:“给我拿一坛好酒。”
想了想,摇头道:“两坛。”他朝卧房一努嘴,“另一坛给他送进去。”
***
他那一夜昏昏沉沉,浑浑噩噩,只觉性命已留在了那紧闭的门里,剩下的只是一副空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