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范一怔,脸色顿变。他还当她胸有成竹,原来……是全凭胆大妄为。
“谷星,走啦!”大小眼捧着一堆散碎铜钱跑回来,手中拐杖一挥,敲得一名拦路的喽啰直翻白眼,“那庄家的狗们要来了!”
谷星眯起眼,抛了个眼色给包范:“走,叫衆人去破庙等我。”
她拉住阿秀的手,转身边跑边道,“小报就算真破産了,我也得看看,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谷星牵着阿秀,穿过那片流民聚集的街巷。
城角破落,街巷逼仄,臭气熏天。入目皆是衣衫褴褛的贫民。即便已入春,气温渐暖,衆人仍将破布条一层层缠在身上,席地而坐,各据一隅。
这些人像是各自忙碌着什麽,低头不语,神情麻木。但若细看过去,却又分明发现,他们什麽都没在做。
谷星不自觉地放慢脚步,一股违和感在胸口缓缓翻涌。她看向阿秀,直觉让她开了口,
“这情况……不是我二月份离开京城後才发生的吧?难不成,一直就有?”
阿秀点了点头。
谷星喉咙发紧,她顺着阿秀的目光看去,只见街边倒伏着几个气息微弱的身影,面色蜡黄,东倒西歪,似是带着病,生死未卜。
她记得,十二月初创小报时,曾有万馀流民通过卖情报丶卖报纸得以谋生,京城取暖过冬的场所,也几乎都为他们安排了归属。
几个月下来,有人像包范般攒下积蓄,另起炉竈做起了小生意;有人因小报熬过寒冬,捡回一条命。
即便她昏迷不醒的那段时日,包范也始终照着她吩咐的方向,妥善安排衆人过冬。
听说李豹子,也在她失踪的那些日子里,强撑着小报没有散。
可眼前之景……为何仍有人流落街头,风餐露宿,命垂一线?
莫非真是她所未顾及的,坠入小报那张救命之网的缝隙中的边缘人?
她原以为,只要提供生存手段,只要让他们靠自己的双手挣饭吃,至少能活下去。
可如今看来,那还远远不够。
“难不成……这些人是患有精神方面的病?”她喃喃自语,却被阿秀听了过去。
阿秀闻言,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将谷星的话记下,“是这个字吗?”
谷星一头汗,伸手改了几个笔划,自己却先质疑起刚才那句话来。“如果是精神问题……那会不会是易怒,或难以与人沟通?又或者是肢体残疾,行动不便?”她一边说,一边摇头,“可卖情报这事,只要还活着,就总能听到点消息。我们小报从不限制收情报的人。这样的白送钱,怎麽可能有人不去拿?”
她觉得荒谬。却也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认知……根本无法真正理解不了这些人所处的境况。
决策的人和现场支援的人以及被支援的人,三者之间难以达成共识。
哪怕当初李豹子和云羌都在,他们也从未正面反对过她的决定,甚至连她所做之事可能带来的後果,也无人说得清楚。
那时她逼急了李豹子,他只是焦急又无奈地说,她的想法太超前,他也无法提出意见。
她无法判断,自己所做的是否真的会如设想般顺利,而後竟又昏迷了整整一月,与世隔绝。
封丘之行,更是将她完全隔离在现实之外。
而眼前这副光景……大概就是那时一切【没做好的地方】,如今纷纷倒灌而来,将真实赤裸地摆在她面前。
谷星头疼欲裂,本以为回京後能舒舒服服地歇几天,怎料迎接她的,却是这样的局面。
阿秀见她神色苦恼,这才意识到,谷星似乎已陷入了某种难以自拔的漩涡之中。
她一直觉得谷星很聪明,那种聪明并非出自书本,而是一种超越时代的观察力与胆识。
可眼下,这样的人,竟也会对这等浅显之理一无所知。
她正欲开口解释,却见谷星已迈步走向街角,蹲在那蜷缩成一团的流民身前,开口便问:
“破庙那头有活计丶有银子可挣,你为何不去卖情报?”
她竟是直接去问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