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吩咐道:“希文,你与古姑娘好好说说。”
大哥“希文”走了过来,眉头仍紧蹙如初。
谷星心下一沉,知道接下来的又是一番拷问。
她抢在对方开口前,先行发问:“你那三弟……到底是何来历?怎连那章叔都让座于他?”
“他是这里的教书先生。教孩子们识字。”
谷星闻言默默点头。
若说这流民街与寻常街巷最大不同之处,便是这里的流民有老人,有妇女,也有孩子。
而这在荒年乱世中,几乎是不可想象的景象。
希文眼神微敛,声音冷硬:
“你究竟居心何在,谎话连片篇,也是阿强和阿竹心软善良才被你所蒙蔽。”
这话听得谷星浑身恶寒,高右强“心软善良”她还能附和。
可林絮竹算得什麽?
这地方如此与世隔绝,若不是她顺着高右强摸进来,林絮竹只要不咳死,在这里养老到八十都行。
荒谬,实在荒谬。
“你怎麽对我一个赤手空拳的弱女子如此大恶意?却对着那里外不一的“阿竹”信任有加?真让人心寒!”
谷星摇头离开。
“你去哪?!!”希文在後面连连喊了几声,谷星却越走越快。
谷星甩开那人後,兜兜转转,终是回到了昨晚林絮竹歇息的地方。
此时四下无人,她低身藏入草帘之後,开始悄悄翻看那人的铺陈物什。
帘内仅几本旧书,些许衣物药布,简陋得近乎寒酸。
她翻开书册,一本本尽是旧史丶方志丶风俗记载,字迹处处批注密密。
桌角上甚至还有尚未干透的墨痕,落得干净而不造作。
看起来真似一名清贫教书先生。
谷星暗叹,当真是遇到对手了。
她是那被恶霸强娶的烈女,他又是那清贫带病的教书先生。
正翻看间,忽听帘外一阵脚步。
她擡眼望去,见林絮竹晃晃悠悠地走来,身边无人,神色淡淡,似早已知她在此一般。
“好看吗?”他嘴角挂笑,“那本可是珍本,《晋国北部风光志》的旧版,连我都只抄得半册。”
谷星随意翻阅,想起封丘那矿山之中的藏书阁里,也不少这些书。现在看来,皆是林絮竹所藏。
她擡头扫了他一眼,心道这人怕不是知道自己命不长久,才日日沉溺古卷之间,借笔下山河走遍天下。
“我还道你早就死了,没想到你这身子,竟也命硬得很。”
封丘矿山内横尸遍野,冤魂数以万计。
若真有天道昭彰,又怎会留下这等人茍活人世?
“说什麽因果,说什麽恶报……终究都是哄人的话。”
谷星别过眼去,大声叨叨。
林絮竹闻言,只是轻笑一声,未回嘴。
可一笑未尽,忽地又咳了起来,咳得眼眶泛红。
他一手捂胸,一手扶住床沿,缓缓在谷星身旁坐下,笑着开口,气息有些散:
“你说得对,我命确实硬。”
他偏头看她,神情半真半假:
“不过……我还欠你一句谢。多亏你那药,我这条命才能捡回来。”
说到此,他顿了顿,眼神转暗一分,又笑:
“而且,我跟你一样。”
“……还没到要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