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话一出,密林突然安静了下来。
她环顾四周,望着这片伤痕累累的林地丶满目狼藉的人群,眼中掠过些复杂之色。
“我不是仵作古兴,也不是那逃婚的民女。”
“我是《大事件》的主编,谷星。”
“五谷丰登的谷,星汉灿烂的星。”
话音落下,林中响起一阵哗然。
有人结结巴巴地喊道:“你……你不是女子吗?”
又有人惊道:“可谷主编,不是男的吗?!”
谷星摇摇头,“我是女子,那《大事件》的谷主编,也是女子。”
她语气未变,缓声续道:“我原本潜入此地,是为查明是谁焚我兄弟,烧我队伍。”
“若无所获,我本打算悄然离去。”
她顿了顿,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湖边那空落落的地方。
“可我没想到,会发现女童冥婚的事。”
此言一出,有人怒斥:“若不是你,我们怎会变成这样?!”
衆人躁动,一人更是指着那十人怒吼:“你如今还带了这麽多帮手,是想屠村不成?大不了一死,我也不怕!”
“对!”
竟有人如此颠倒黑白,这些人不怪自己所在的地方黑,却怪那个指出来的人?
包范闻言,眉毛又皱巴起来,然而此刻木棒早已被谷星“借”去。他瞧了谷星数眼,却见她神情如旧,仿佛并未被那些颠倒是非的话语伤到分毫。
谷星看着衆人,等着那些凶言凶语平复下来後,才继续开口,语气平静却分外坚定:
“我不是来毁你们的家。”
“我承认,这里收留过你们,是你们在流浪之後唯一的依靠。但也别忘了,杀你们女儿丶拿你们孩子去换铜钱的,也是这个地方。”
她并不觉得宗族一无是处。
相反,在她尚未能将制度真正铺开丶保障落实之前,宗族对于这些流离失所的人而言,恰恰是最稳妥丶最现实的依靠。
谷星静静地看着眼前这群人,却突然明白了,为何阿秀始终不愿与她同行。
她曾以为,只要告诉阿秀“可以走的路”,阿秀就会信她丶随她。
可事实上,真正关键的,从不是“有没有路”,而是那个选择权是否真实属于阿秀。
是否相信,那是自己能走的路。
阿秀深知所处之地黑暗,可她依然选择留下。
因为除了“宗族”与“妾身”这些被赋予的身份,她别无他路。
谷星喉头微哽,却依旧缓缓开口,声音清透:
“我站在这里,不是来审判你们。只是想给你们一个选择。”
“愿留下的,我不拦;愿离开的,我带你走,去《大事件》。”
“在那里,不问出身,不论贵贱。老人有事做,孩子能上学,女人可以拿工钱,不必嫁人冲喜。”
“在那里,你们不是宗族的附属,也不是谁的工具。”
“你是你自己。你们若想来,我随时欢迎,你们若想走,我庆你有更好的选择。”
她语声落下,又顿了顿,补上一句:
“这里很好,《大事件》也不差。你们甚至有第三条路。”
“但我能给你们的,只有两样。一个人该有的尊严,和自由选择的权利。”
她不再多言。
四野寂静,原先那些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人,此刻却像被人按住了嗓子,一个个沉默下来。
希文怔怔望着那个女子,望着她站在衆人之前,神色安静,语气平淡。
她站在人潮里,却仿若不怕风,也不怕火。
他心中某处忽然生出一道细裂,那裂缝极小,细得不易察觉,却在寂静中一点点绽开,落下了尘灰丶碎石……最後,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