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宫中事变(九)
◎盖着纱,多少能省些闲言碎语◎
或许连她自己也未必全然明白,这样的时候,她总带着点藏不住的小得意。
眉梢微弯,黑白分明的眸子晶亮如夜下清泉,嘴角努力扬出一抹无辜的笑,却怎麽也盖不住骨子里的狡黠。
这样一副模样,太容易让人卸下防备,江兀每每回想,总觉自己是被这迷惑性骗了个彻底。
认命如他,只好把满腹的苦水吞进肚里。
他无奈地闭了闭眼,一仰脖,将杯盏里的浓茶一饮而尽,“是什麽法子?”
谷星唇角一挑,动作利索地将系统帮她绘制的皇宫简易地图在桌面摊开。
明明是简版,可纸上密密麻麻的笔迹依然叫人头皮发麻。
江兀斜睨了她一眼,声音里透着警觉,“你这地图,哪来的?”
“少管。”谷星回呛一句,擡手就将那些已知感染者的岗位一一圈出。她圈得仔细,笔触落在纸上带出窸窣声。
“目前皇宫内感染最多的是御药房,可要知道,这份统计是从宫道上那具女尸出现後才开始的。”
她停顿片刻,手指在纸上点点画画,“但事实上,疫病在她倒下之前,就已在宫中某处小范围流行。只是宫女太监本就身价微薄,哪怕风寒致死,也不过是走走过场罢了,根本没人细查。”
江兀闻言,神情微凝,胡太医也不知何时靠了过来,站在他身侧静静听着。
谷星将前些天的病例册翻出来,抽出一叠旧纸页,“你看,这一沓,是七日前的取药记录。那时候求风寒药的人数突然增多,可偏偏无人上报异状,仿佛都当作寻常小病。”
“这片区域里病例骤增,若主管心细,理应早就察觉人手紧张。可他们却没有上报,为什麽?”谷星说到最後,声音忽然收低。
“是什麽原因我不好妄自揣测,但有一点却极为关键。司苑局中负责采买的衆人重症率偏低,上报来取药的主诉,几乎都是咳嗽丶胸闷丶咽喉疼等小症。”
谷星说着,指尖一下一下点在案上的病例册上,“可奇怪的是,这些人服用御药局发放的御寒汤後,大多三日便不再复诊,似乎不药而愈。”
江兀闻言,眉峰紧锁,白了她一眼,显然是觉得她胡说八道,偏又被勾起兴趣。好在路过的正是胡太医,胡太医性格温厚,对後辈又极为照顾,才没有立即反驳谷星的异想天开。
胡太医抚着黑白分明的长须,眼中透着一丝未褪的惊异,“姑娘的意思是说,司苑局的人不止喝御药局的药,还在外头得了什麽偏方,才会恢复得如此快?”
谷星连连摆手,笑容明晃晃的,“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
她眨眨眼,语气却极为自然,“如今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东华门那一带,诸位若是要查个明白,不妨去问问那边的宫人?”
她话音未落,已然翻到一页病例单,手指顿在一人名字上,轻轻一敲,“这个倒有意思。刘于,司苑局里负责御花园的花事,不仅能出宫采买,连御花园花卉装饰都归他打理。”
她说罢,将那纸张抽出,拈在指间,随手一抛,正巧扇在胡太医身上。
江兀见状,眼里闪过一抹无奈与警惕,立刻伸手去拦,却终究慢了一步。
就在此时,胡太医身後的太监已然上前一步,修长的手一挥,将那纸条截在手中。
他目光锐利,带着几分审视与威压,目不转睛地盯着谷星,“你这些事从何得知?又是何方人物?”
四周气氛异常紧绷。
谷星认出此人是内侍省的副都知许洲季,此刻正奉命查宫中疫病一事。
她不慌反唇角含笑,语气一如既往的从容恭顺,“回大人,草民林风,承江医师相邀入宫行医。自知医术浅薄,唯能在此整理些杂事,聊作帮补。”
她眼神清澈,话说得滴水不漏,神态更是平和无辜。
胡太医适时插言,笑容温和,“姑娘也不必妄自菲薄。你前些时日所写关于医理的札记,我已细细翻过,见解新颖大胆,字里行间自有根柢。再加上江医师鼎力举荐,太医院方才敢于采用你入宫。”
谷星闻言,微微低首,掩去唇角一抹无奈,眼神却悄悄掠过江兀的方向。只见他神情僵硬地别开脸,像是什麽都没听见一般。
她只得作辑为礼,恭敬谢过。
没想到自己默写教科书上的内容,竟然会被江兀拿去太医院当作是她的本事,若是哪天露馅可就糟了。
许洲季这时轻咳一声,“姑娘如此一言,倒教我也觉得此事蹊跷异常。”
他手指敲了敲那纸张,又将审视的目光转向谷星,眼底微微一敛,半晌才缓缓开口:“林风姑娘,不知你可愿随我一道,去东华门查找线索?”
太医院名医无数,偏偏点她随行,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其中别有用意。谷星却神色不变,擡眸自信应道:“草民自当竭尽所能,随大人查明此案。”
人还未离开太医院,江兀便快步追上,身影晃进谷星的馀光里。
她盯着他道:“自早晨起就没见你的黑纱,险些认不出来了。你头顶的黑纱去哪儿了?”
此刻的江兀,满头蓝卷发在日光下极为扎眼,比戴黑纱时更加惹目。
江兀边走边随口道:“被树枝勾破了。”
谷星“哈”地一笑,漫不经心地点头,“其实你这样挺好看的,老戴黑纱,闷得慌。”
谁知江兀听罢,深深凝了谷星一眼。
“我自出生便是这副发色,娘亲与我为此吃尽苦头。盖着纱,多少能省些闲言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