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花野子连忙鞠躬,再擡头时看见了递到面前的蛋糕。
丑丑的奶油蛋糕,放了一个切开的草莓。
“这是……”
“咳咳,你的简历上有写出生日期……”店长背着手昂首挺胸看天花板,“我的妻子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以後就决定烤一个蛋糕当礼物,她手艺不太好,还希望你不要嫌弃。”
栗花野子怔怔看着那个丑丑的奶油蛋糕,又看向仍然满脸不自在的店长,忽然深深鞠了一躬。
“……真的非常感谢您和太太一直以来对我的支持!谢谢您!”
她低着头,像以往无数次因为撒谎没带钱一样低着头,感觉眼眶熟悉地发烫。
“谢什麽!”店长用力挥手,探头从柜台里翻出一支蜡烛,“没有生日蜡烛……你就对着这个许愿怎麽样?生日这天许的愿望一定可以实现的!”
“……好。”女孩轻声说。
咔哒一声,熟悉的打火机响後店长退开让出位置,出门看看没人以後才又退回来,鬼鬼祟祟拉上了玻璃门。
在有些蹩脚走调的生日歌中,栗花野子双手合十闭上眼。
我的愿望是……她的眼泪忽然又不由自主地充盈起来,顺着脸颊往下落,好在店长按掉了灯所以没能看见。
我希望自己从未出生。
灯又亮了起来,老人难得地露出了笑脸问她许了什麽愿望,店长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很严肃。
栗花野子看着他眼角因为笑容而愈发深切的皱纹,也绽放出一个笑容。
“我的愿望是想要考上东京大学哦。”
“喔喔还真是远大的志愿啊……那小栗花你要更加努力才行,我家里还有以前儿子读书的时候看的书回头给你带来?”
“那就谢谢店长啦。”
店长很快告别离开了。栗花野子把那支一次次停电中烧得只剩下半截拇指长度的蜡烛找了个小盒子装起来,用勺子一口口吃奶油蛋糕,视线仍然在店外巡睃。
但是直到便利店打烊,她也没等到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她的父亲。
栗花野子关上店门,端着剩下的半个蛋糕走回仓库,咬着盘子爬上阁楼,在台灯微弱的光线下低头把剩下的半个蛋糕一点点塞进肚子里。
原来他真的不记得啊。
有的时候她自己也在想,如果她忽然死掉就好了……栗花野子其实是个很胆小的女孩子,像世界上所有女孩子一样怕疼也怕虫子,怕黑也怕比她强壮的男人们投来的目光,怕自己无所依靠怕未知的下一秒。
但她还是活着,像一根野草一样活着,想方设法活下去让自己变得更好,想靠读书改变自己的未来走出这座小城像那些西装革履的精英一样出入高楼谈吐优雅。
栗花野子对自己的未来有两个设想,一个是实现梦想按部就班地成为一个梦想里那样独立的女性,然後有一天她会遇到和自己有缘的同样优秀帅气的男子,他们会结婚然後生下一个或者两个流淌着她血脉的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
另一个是死去,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死去,栗花野子一个人的时候偶尔会臆想自己的死法。
在夜幕降临时走进海水中,第二天朝阳升起时她的尸体会被海浪送到海岸上,泡得浮肿发白四周被拉上警戒线……警察们会猜测她的死是谋杀还是自杀,是因为情伤还是学业太重……可最後他们惊讶的发现竟然全都不是,她只是活不下去了。
那时那个男人会因为她的死亡而哭泣吗?还是松了一口气为终于不用带着一个拖油瓶?
又或者从很高的楼上一跃而下,闭着眼头先着地,这样可以尽可能没有痛苦地死去,因为她的脑袋碎裂会比痛感传播到大脑更快。
吞下一整瓶安眠药然後躺在随便什麽地方慢慢失去呼吸……後来这个方案在她得知吞服安眠药的人其实都是在痛苦中因为窒息而死去时从备选名录上划掉了。
死原来是件大有讲究的事情,常伴着痛苦。
可是活着何尝不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呢?
这样的愿望直到高三那年被改变了,栗花野子的人生有了第三个分叉路线,她没有成为优秀的人也没安详地死去,她肚子里有了一个小小的孩子。
因为生理期停止而惶恐不安时,栗花野子在书上看见了怀孕的表现,只看了一半就没忍住呕了一声,捂住嘴脸色苍白。
她有了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孩子?
青春期的孩子其实是残忍和天真混杂的生物,他们轻而易举地就会因为某个原因孤立甚至霸凌某个人,可能是因为贫穷又可能是因为身材矮小或者相貌丑陋,甚至是因为父母亡故。
家长会上从来没有家长出席,成绩优异相貌出衆又身上处处透露出穷酸的女孩是个很好的发泄对象。
一开始只是嘲笑,在栗花野子报以冷淡的注视以後这样的冲突开始升级,她会发现自己的桌椅上有水把裙子湿透一片,会有人趁她起身回答问题时抽走她的椅子,也会在课间上厕所回来以後发现自己的书包在垃圾桶里。
终于在教科书翻开以後全是记号笔的涂画痕迹以後她提着书走到正笑着的女孩面前,狠狠扇在她脸上。
她也许不该反抗的,只是一些小小的恶作剧,只是孤立和嘲笑……多忍一忍,忍到考试结束她就可以离开这座城市了,奔赴那个一直向往的未来。
那天带头的女孩来到她座位前顶着被咬破的手腕告诉她决定和好约她放学後见面时,栗花野子其实犹豫过很久,才终于在看了一眼手背上写的数字以後点头答应了。
距离考试还有47天,她也想少一些波折安安静静复习备考。
然後就遭遇了此生最不愿意回忆的事情……之一,她一生中有很多苦难,相比之下那件事竟然也不算什麽了。
女孩的呜咽声被藏在黑色的巷子里,数字47在地上蹭得模糊不堪。
第二天店长询问她为什麽没回店里,她麻木着脸,把手缩在衣袖里,低声说了一句,“爸爸来找我……”
“原来是这样啊,那下次你要提前告诉我才行。”店长的脸色和缓了一些,忽然又压低声音,“有困难的话找我,我儿子在京都的大学里教书呢……他很有人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