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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玉泉寺的血色雪景在庄茉柔的梦魇里盘旋了三日。高烧不退时，她总觉得林家人的血还黏在脸上，带着铁锈味的腥甜钻进喉咙，而神秘黑衣人护住她的胸膛，裹着血腥味的怀抱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温暖。

“小姐，喝点药吧。”玉儿端着药碗坐在床边，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麽。

庄茉柔掀开沉重的眼皮，窗外的天光刺得她眯起眼。三日内，林家灭门案已传遍京城，比前两起更令人胆寒——躲在寺庙偏院的林婉儿被精准找到，连诵经的僧人都未能幸免，市井间都在传，凶手是抱着“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狠戾在行事。

她是唯一的幸存者，也是大理寺迟早要传唤的目击证人。

“玉儿，”她哑着嗓子开口，指尖攥紧了锦被，“我若去大理寺，该说些什麽？”

玉儿的动作顿了顿，低声道：“小姐照实说便是，只是……那个黑衣人……”

庄茉柔闭上眼。他像个凭空出现的谜，她甚至不知道该用“恩人”还是“可疑人”来定义他。

正思忖着，门外传来丫鬟的通报：“小姐，顾大人到访，相爷请您去前厅见客。”

顾卿云？庄茉柔心头一跳，挣扎着坐起身。玉儿连忙扶她下床，取了件月白色的素裙换上，又用温水替她拭了脸。镜中的女子面色苍白，眼底带着未散的惊悸，唯有那双眼睛，因即将见到他而添了几分光亮。

前厅的暖炉烧得正旺，庄茉柔刚走到门口，就听见父亲庄锦程的声音：“……林家一案，还请顾大人多费心。”

“相爷放心，下官定会彻查。”顾卿云的声音清润如旧，像泉水流过青石。

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厅内两人同时转头看来。庄锦程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起身道：“你们谈，我还有公务要处理。”经过她身边时，他低声叮嘱，“小心说话。”

脚步声远去，厅内只剩下她与顾卿云。他穿着件天青色常服，乌发用同色发带束起，少了朝堂上的疏离，多了几分温润。见她站着不动，他起身相迎，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身子好些了吗？”

这句关切像温水，瞬间浇软了她紧绷的神经。庄茉柔摇摇头，又点点头，声音还有些发颤：“劳大人挂心，已无大碍。”

“坐吧。”他引她到客座坐下，亲自为她倒了杯热茶，“知道你受了惊吓，大理寺的问话就免了，我亲自来一趟，权当探望。”

茶盏温热的触感传到掌心，庄茉柔望着袅袅升起的水汽，忽然觉得安心了许多。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有审视，没有探究，只有纯粹的关切，像上元节那晚落在肩头的雪，清冷却温柔。

“那日在玉泉寺，”他缓缓开口，语气平和得像在聊天气，“你与林小姐是如何遇见凶手的？”

庄茉柔攥紧茶盏，将那日的情景一一说来，从闻到血腥味到躲进松林，唯独隐去了黑衣人的出现，只说自己侥幸藏在暗处才逃过一劫。她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谎言被识破。

“凶手的衣着打扮，可有什麽特别之处？”

“都是黑衣，蒙着脸，只露出眼睛……”她努力回忆着，“动作很快，像是受过专门训练。”

顾卿云点点头，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寺里的僧人说，案发前曾见过几个陌生香客，举止怪异。”他擡眸看她，“你可有印象？”

庄茉柔摇摇头。那时她满心都是画像与灭门案的关联，根本没留意其他香客。

交谈渐渐淡了下来，大多是他问她答，没有尖锐的追问，没有刻意的试探，倒真像朋友间的寒暄。庄茉柔望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或许可以信任他。

“顾大人，”她放下茶盏，鼓起勇气迎上他的目光，“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我想……亲自查这个案子。”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婉儿是我的好友，我不能让她白死。”

顾卿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了然，甚至带着几分赞许：“你可知查案有多危险？”

“我知道。”她想起林婉儿倒下的瞬间，想起脸上温热的血，“但我必须去。”

他沉默片刻，点头道：“可以。但你需答应我，一切行动需先告知于我，不可擅自冒险。”

庄茉柔没想到他会如此轻易答应，眼中瞬间亮起微光：“多谢大人！”

“还有一件事。”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更大胆的请求，“我想……去看看婉儿的尸身。”

这话一出，连顾卿云都愣了愣。女子见尸身，于礼不合，更何况是这般惨烈的死状。他望着她眼中的坚持，那里面有悲痛，有决心，还有不容动摇的执拗。

“好。”他最终还是点了头，声音温和却带着力量，“明日我派人来接你，去大理寺停尸房。”

庄茉柔猛地擡头看他，眼眶瞬间红了。在这座冰冷的相府，在这波谲云诡的京城，竟有人愿意相信她，支持她。

离开前厅时，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庄茉柔回头望了一眼，顾卿云正站在廊下目送她，天青色衣摆在风雪中轻轻晃动。她忽然觉得，那些缠绕的线索，那些隐藏的秘密，或许不再是她一个人要面对的了。

回到房中，她从枕下摸出那页临摹的字条。“大理寺少卿顾家”——父亲写下这行字时，是担忧，还是另有深意？而顾卿云，他答应让她查案，是出于信任，还是……另有打算？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掩盖了京城的血迹，却盖不住潜藏的暗流。庄茉柔握紧字条，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不管前路有多少迷雾，她都要走下去，为了婉儿，为了真相，也为了找回自己丢失的记忆。

明天去见婉儿最後一面，从此，便是与过去的告别，也是与真相的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