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循着神秘人留下的线索,庄茉柔在次日清晨踏上了前往明月楼的路。她查过这个“明月楼”,是前朝贵胄聚会的地方,如今早已荒废。与城中喧嚣不同,这处所在藏于城郊山谷深处,青瓦白墙隐在苍翠竹林间,门前清溪潺潺,晨光穿叶洒下,竟有种遗世独立的静谧。
“姑娘是来寻人的?”守在门口的老妪抱着竹篮择菜,擡头打量她时,眼神平和无波。
“晚辈听闻此处风光甚好,特来拜访。”庄茉柔依着可能的暗示,未曾直言情报之事。
老妪笑了笑,往院里指了指:“随意看看吧,只是别乱闯後面的阁楼。”
庄茉柔道谢後走进院子,果然如传闻般,此地虽偏僻,却有着极致风光。假山叠翠,池沼映亭,廊下风铃在风中轻响,驱散了山谷的寂静。她装作赏景,目光却在各处逡巡——亭柱刻痕丶石板缝隙丶池边假山,一一查过,却始终未发现与“秘密情报”相关的痕迹。
日头渐高,庄茉柔额间渗出汗珠。她坐在池边石凳上,心头不禁动摇:莫非是自己错解了线索?或是情报早已转移?
正欲往阁楼碰碰运气,眼角馀光忽然瞥见廊下匾额。“明月楼”三字风骨遒劲,边缘因常年日晒雨淋有些斑驳,隐约露出底下覆盖的另一层木板。她心中一动,借口欣赏书法走近,指尖轻敲,果然听到空洞回声。
趁老妪进屋的间隙,庄茉柔搬来矮凳,小心取下匾额,内里果然藏着暗格。暗格里没有预想中的密信,只有几张泛黄字条,上面画着些隐晦难懂的符号,横横竖竖杂乱无章,像随意涂鸦的鬼画符。
她将字条铺在石桌上,眉头紧蹙。这些符号毫无规律,既非常见密文,也不是她所知的任何暗号。难道只是障眼法?
指尖抚过符号,忽然觉某个转折的弧度有些熟悉。她拿起炭笔在纸上模仿,笔尖顿住时,心脏轻轻一跳——这收锋的方式,竟与顾卿云写“云”字时的习惯有几分相似?
可她随即摇了摇头,将这念头压了下去。顾卿云的笔迹虽有这般转折,却未必就是他。京中善书者衆多,或许只是巧合。她强压下心头的异样,继续比对其他符号,虽仍觉有些笔画似曾相识,却终究不敢妄下定论。
“姑娘,你在看什麽?”老妪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後,声音带了丝警惕。
庄茉柔迅速收好字条,强装镇定笑道:“没什麽,只是觉得这匾额後面的木纹很特别。”她将匾额重新挂好,“时辰不早了,晚辈也该告辞了。”
离开明月楼时,山谷的风添了几分寒凉。庄茉柔攥着字条,指尖因用力泛白。阳光透过竹叶洒下斑驳光影,却驱不散她心头的疑云。那些符号背後藏着什麽?那抹熟悉的笔迹究竟是谁的?
回到相府,玉儿见她脸色苍白,担忧询问,她只摇了摇头,将自己关在房里。字条被铺在桌上,她一遍遍比对顾卿云过往的笔迹,越看越觉心惊,却又反复说服自己:不能仅凭几分相似就断定是他。
窗外天色渐暗,庄茉柔望着那些诡异符号,想起顾卿云在竹林的苍白脸色丶对往事的回避丶那句“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无数碎片在心头翻涌,却始终拼不成完整的答案。她下定决心,总要找机会弄清楚,这些符号究竟与他有没有关系。
自那日竹林争执,她与顾卿云已五日未见。直到第六日午後,大理寺派人送来卷宗,说有旧案需相府复核,特意注明要庄茉柔亲自交接。
走进大理寺偏厅时,她一眼看见靠窗而立的顾卿云。他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官服,墨发用简单玉簪束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眼下是掩不住的青黑,下颌线比往日更尖瘦,整个人透着挥之不去的憔悴。
几乎在她踏入门槛的瞬间,他便转过身。四目相对时,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像沉寂湖面投进星火,随即被浓重的克制覆盖,喉结轻滚,低声开口:“你来了。”
声音沙哑,还藏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
庄茉柔走到桌前,将卷宗放下,刻意避开他的目光,声音平静无波:“顾大人说的需复核的卷宗,是这些吗?”
他的目光落在她发顶,看着她刻意疏离的姿态,指尖在袖中蜷成拳。“是。”他拿起卷宗,指尖微颤,“有几处时间线……”
“我看过了。”庄茉柔打断他,擡眼时恰好对上他的目光,刻意放缓语速,状似随意提起,“昨日去了趟明月楼,那里风光别致,廊下匾额後面还藏着些奇怪的符号,弯弯绕绕的,倒像是有人特意画的。”
顾卿云翻卷宗的手猛地一顿,书页被捏出深深折痕。他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投下浅影,声音低了几分:“哦?还有这种事?”
“是啊。”庄茉柔盯着他的侧脸,不放过任何细微反应,“那些符号瞧着杂乱,可有些笔画转折,倒像我见过的字迹。”见他指尖微微收紧,她继续道,“顾大人见多识广,说会不会是有人用特殊符号传递消息?”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擡头,眼底布满血丝,带着浓重的疲惫与挣扎。“或许吧。”他避开她的问题,将签好字的卷宗推回来,“卷宗没问题了,你……”
“顾卿云。”庄茉柔忽然轻声唤他的名字,不再用那疏离的“顾大人”,“你是不是有很多事,都瞒着我?”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这句话烫到。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脸上,映出眼底的痛楚与无奈。他张了张嘴,最终只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茉柔,有些事……”
“我知道真相或许沉重。”庄茉柔打断他,眼底泛起水汽,却倔强地没让它落下,“可我气的不是真相本身,是你连让我与你一同承担的信任都没有。”
顾卿云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脏像被狠狠攥住,疼得几乎喘不过气。多日未见的思念丶被怀疑的不安丶过往秘密的重压,此刻都化作喉咙里的哽咽。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转身,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连一句挽留都说不出口。
偏厅里只剩他一人,风从窗口灌进来,吹动桌上卷宗哗哗作响,一杆毛笔滚落在地,发出声响,他缓缓蹲下身,欲捡起那支笔,手指却停留在了笔杆上,良久未站起身,他的肩膀微微颤抖——那些符号确实是他留下的,名单也是他放出的,但名单也早已做了手脚,每个被标记的名字,都是当年真正构陷太子的罪魁祸首。可这些话,他怎麽敢说出口?怎麽敢让她卷入这趟浑水?
他只想自己背负这一切,却没料到,隐瞒本身,已伤她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