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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大理寺後院的机密档案室里，檀香燃到了尽头，最後一缕青烟慢悠悠地消散在窗棂间。庄茉柔将最後一卷卷宗按年份归位，指尖拂过封面“海棠宴馀案”的朱印，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沉睡的秘密。

顾卿云坐在对面的紫檀木案後，正用朱砂笔圈点供词里的疑点，笔尖在纸上落下细碎的声响。阳光透过雕花窗格，在他发间镀上一层浅金，将他眼下的青黑衬得愈发明显。自明月楼那次谈话後，他们之间的氛围变了，少了试探与疏离，多了种无需言说的默契——查案时并肩专注，沉默时亦不觉尴尬，仿佛这满室的陈年旧卷，都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见证。

“最後三个嫌疑人的证词对得上了。”顾卿云放下笔，将供词推到她面前，“吏部尚书周显丶兵部侍郎李嵩，还有……”他顿了顿，指尖点在最後一个名字上，“前户部主事庄程。”

庄茉柔的心猛地一缩，端着茶杯的手微微倾斜，温热的茶水溅在袖口上，她却浑然未觉。又是这个与父亲如此相似的名字。这几日整理卷宗，但凡涉及海棠宴核心的线索，总会绕不开这个名字，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越来越清晰的真相边缘，又在多次反复核对此人与父亲字迹对不上时而感到庆幸。

“怎麽了？”顾卿云察觉到她的异样，擡头看她，眼底带着关切。

“没什麽。”庄茉柔慌忙收回目光，用帕子擦着袖口的茶渍，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发凉，“只是觉得……快查到头了。”

是啊，快查到头了。连日来的追查让线索像织网般收紧，那个策划海棠宴丶主导叛主投敌的主谋，已如水中月般浮出轮廓，只待最後一层薄纱被揭开。可越是接近真相，庄茉柔心头的不安就越重，尤其是当“庄程”两个字反复出现时，久未发作的头疼又开始隐隐作祟，太阳xue突突地跳，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

她按了按额角，强打起精神，拿起那份供词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玩笑般的试探：“你说，万一查到最後，发现这叛贼头目是我呢？毕竟……我也姓庄。”

顾卿云擡眸看她，阳光恰好落在他眼底，映出几分无奈的温柔。他放下笔，伸手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小姑娘别犯傻。”没有多馀的解释，没有追问她为何突然说这话，只是这句带着纵容的责备，像羽毛般轻轻拂过她紧绷的心弦。

庄茉柔被他敲得一怔，随即低下头，嘴角扯出一抹浅淡的笑意，眼底的忧虑却未散去。他总是这样，看穿她的不安，却从不用尖锐的话刺破僞装，可这份温柔，反而让她更怕揭开真相的那一天——若真的是父亲，她该如何自处？又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个人？

头疼愈发清晰，那些被尘封的碎片又开始在脑海里翻涌：火光丶哭喊丶还有一双染血的手……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画面压下去，再睁眼时，已恢复了平日的镇定。

“歇会儿吧。”顾卿云起身给她倒了杯新茶，“剩下的明日再查。”

庄茉柔点点头，走到窗边透气。窗外是难得的晴朗天气，湛蓝的天空上飘着几缕白云，檐角的铜铃在风里轻轻摇晃，声音清脆得有些不真实。她望着庭院里那株半枯的海棠，正看得出神，墙外忽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伴随着低低的议论。

“听说了吗？陛下要选秀了，旨意这几日就要下来了。”

“可不是嘛，京中适龄的官家女子都得参加。”

“唉，这选秀哪是选妃嫔，分明是各家势力的博弈……”

後面的话语渐渐模糊，庄茉柔却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阳光依旧明媚，可落在身上却带着刺骨的寒意。选秀？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猛地回头看向顾卿云，他不知何时也站到了窗边，背对着她望着墙外的方向，肩膀绷得笔直。阳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有沉默像潮水般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档案室里的檀香早已燃尽，只剩下满室的纸张气息，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庄茉柔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方才还触手可及的默契，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隔出了又一道鸿沟。

她想起自己曾与他闲聊时说过的话，说等案子了结想去寻一片桃林。那时的憧憬有多真切，此刻的失落就有多沉重。原来命运从不会给人从容告别的机会，它只会在你最接近幸福的时候，猝不及防地挥下重锤。

顾卿云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却只是低声道：“先别想这些，把案子查完。”

庄茉柔点点头，却觉得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低头看向案上那卷未看完的卷宗，封面上的朱印刺得人眼睛发疼。查完案子又如何？这场由不得他们的命运，早已在晴朗的天空下，布好了一场猝不及防的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