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出卖身体和尊严,如今出卖名誉与隐私,像同魔鬼做交易,签字画押,从此允许过去十年自己全部的伤痛丶羞耻和时刻隐隐作痛的自尊,都陈列在大衆面前。
也允许大衆观赏她一刀一刀割下自己的肉,呈上餐桌,自此任由取乐享用。
——但是没关系,想要出卖灵魂,也要找一个出得起价格的人。
言真面色无波无澜,很坦然地坐在卢镝菲面前,甚至有一种平静的疯狂。
哪怕如此她的姿态也是放松的,卢镝菲的目光扫过她脖颈丶脊背乃至自然垂落的指尖,没有找到半点紧绷的痕迹。
好像自己也不过是她随手的一步闲棋而已。
这感觉真叫人不愉快,卢镝菲低头,掸了掸指尖不存在的灰尘,突然问:“你计划在什麽时候?”
“一个月後,可以吗,我还要去一趟日本,”言真答,并不回避,“和柏溪雪。“
“哦,”卢镝菲感叹,“能和仇人的女儿睡这麽久,还说你是忍辱负重,还是——”
菩萨心肠?
最後四个字她没能说出口,因为言真已经擡眼看她。
她第一次看见言真这样的眼神。谁叫面前的女人天生一副淡秀的面容,白描似的一株水仙,生气时也像笼着雾。然而此刻那副画卷已经全然烧起来了,烈火灼灼里她依旧平静地看着她,像一把骤然开刃的长剑,不动声色抵着她的咽喉。
卢镝菲平生第一次感到喉咙发涩,她睁大了眼,试图吐出一个音节,却只能听见喉头生锈地格了一声。
抵住她咽喉的那柄剑却已经收了回去,言真垂下眼,又化作白瓷般的美人面,不动声色地弯唇。
“和柏溪雪睡,体验挺好的。“
她淡淡地说:“更何况她出手阔绰。”
“柏家要倒了,那麽多的钱,哗啦啦最後都不知道要流到哪里去,”言真站起身,主动示意这次谈话已经结束,“我陪睡也陪了这麽久了。”
她笑:“最後当然要捞回本了。”
“我可事先提醒过了,柏家破産,柏溪雪注定也会身败名裂,死得相当难看——你别最後不舍得就好。”
卢镝菲说,笑着看她——其实不舍得也没关系。
事已至此,把柄到手,哪怕作为当事人的言真拒绝,她也自然会有别的方法将这桩丑闻捅破。
只是那样耗费的心力更多罢了。
当然,这种话她不会说出口。言真回过头,只能看见她的笑容。
一种上等人脸上常见的表情,灿烂虚僞而礼数十足,远远瞧着真诚清澈,靠近了才发现是一块冷的玻璃。
教人想起曾经的柏溪雪。
开着鲜红的跑车,出现在她母父葬礼上的柏溪雪。
带着笑容,将红酒倒进她领口的柏溪雪。
还有跨年夜沉默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却在飘雪中注视烟花熄灭的柏溪雪。
用大衣笼罩住她眼泪的柏溪雪。春夜中双眸明亮,与她分吃冰淇淋,得意地踩住她影子又跳开的柏溪雪。
月色下一树梨花皎洁,墙头暗香浮动,也像一场春雪。
大雪纷纷扬扬,覆盖了她的肩头,覆盖过2016年的平安夜,飘啊飘啊,直到将2008年的记忆也掩埋。
——2008年,柏家凭借光磁産业发家,在中关村租下了自己的第一栋办公大楼。她暑假参观B市那几所着名的大学,机缘巧合在附近遇到了离家出走的柏溪雪。
2016年,她终于如愿考上童年梦想中的那所高校,因着柏正言曾是她校友,随手打印的简历,机缘巧合下被学姐推荐,一路辗转,又落到了柏溪雪的手上。
命运就像无声的铰链,将她曾经以为的一切机缘巧合,都精密地绞合在一起。
而言真只觉得内心一阵刺痛,并非出自软弱,而是心意已决,注定要清醒下沉。
“我不会放过柏家的。”
她的声音像是结了霜:“落子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