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来,那些随笔被她改成了第一个剧本。
递剧本给张仪的时候她并没有期冀太多。柏溪雪这些年来也算出演名家作品无数,自然心知肚明自己是三脚猫功夫。
发给张仪,与其说是投稿,不如说是旧友间的分享。
因此,在张仪打电话告诉她本子被人看上的时候,她简直难以置信。
是谁?
她问张仪,对方给了她一个不认识的资方名字。
但无论如何,项目就这样提上了进程。她的剧本并不算什麽重磅制作,大部分内容是女主独白,柏溪雪想,这大概只是有谁恰巧,一时兴起,投了她的本子。
但柏溪雪没想到的是,试镜那天,女主A角的候选人里,竟然出现了应流苏。
见到应流苏的那天是下午,柏溪雪从公司赶到试镜现场,正步履匆匆,一擡头,发现走廊对面是一张熟人的面孔。
自然是应流苏。柏溪雪心中微微讶异,但脸上却不显,只是略略朝对方点头。
剧本是她用笔名写的。今天从公司赶来,脸上也没有带任何的妆,只穿一件简单的白衬衫,因为无暇打理,起了凌乱的褶皱。
她猜应流苏大概没料到今天会在这儿见到她,更没料到她会这般狼狈。
昔日她们也曾当过竞争对手,粉丝也曾打过头破血流,今日一见,彼此心里大概都有些唏嘘。
于是柏溪雪笑了笑,主动朝应流苏伸出了手:“好久不见。”
对方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若有所思地一瞬,随後同样伸出手,灿烂地笑了起来:“好久不见。”
後来有天晚上半夜柏溪雪请全剧组吃宵夜,应流苏喝了点酒,又笑成一只风情款款的白狐狸。
耳边的银流苏坠子摇摇摆摆,她眯起眼睛,才对柏溪雪说:“我当时在思考该怎麽踩倒你。”
那时她们已经开始熟了,柏溪雪盘腿和她一起坐在剧场地板上,单手开了罐啤酒,失笑:“我难道不是早就倒了,你只是觉得我狼狈。”
应流苏却摇头:“不。”
“其实你比二十五岁更耀眼,”她低下头,又往杯子里斟酒,“阅历是一个人的武器,我看见你第一眼,就知道假以时日,我们又要在名利场上打得头破血流。”
“但那当然是以後的事儿,”啤酒气呲得一声,她把铝罐朝柏溪雪一递,“干杯。”
柏溪雪的啤酒罐和她碰在一起,溢了点雪白的沫儿,应流苏却又忽然想了什麽,转过头问:“你知道是谁投的这本子吗?”
柏溪雪一愣,擡起头看着她,应流苏笑:“看来你不知道。”
“那你大概也不知道是谁把这本子推给我的了。”
柏溪雪脸色变了,紧紧地盯着她:“谁?”
应流苏却轻轻掩住了唇,声音柔曼:“我不告诉你。”
“……”
沉默三秒,柏溪雪跳起来,随手拿起剧本就开始抽应流苏:“耍我是吧?应流苏,你别以为我不敢抽你。”
“我从群星之夜那晚就想抽你了!”
剧本拍到身上哗啦作响。应流苏哈哈大笑,被柏溪雪撵得绕着剧场跑。
第二年初春,《玻璃纸》在话剧中心首演。
作为一部低成本的新人作品,哪怕有应流苏这块文艺金字招牌加持,也没能在大衆市场造成什麽轰动。
柏溪雪对此很坦然。在这个公平得近乎残酷的市场,她已交出自己的全部赤诚。
无人能料,首演半个多月後,作品会因‘青涩但真情动人’在话剧圈内口碑渐起。更没有人猜出,一年後,这部作品会被导演陆川辉看中,成为她演艺事业的新起点。
在命运抵达之前,柏溪雪只是戴着口罩安静坐在剧场中,看帷幕拉开,灯光亮起。
观衆席陷入黑暗,舞台上的女主角起身独白,一切都如此寂静,无人知道,自己身边戴鸭舌帽穿运动服的人,曾也是穿露背礼服和恨天高红极一时的女明星。
首演夜场结束後她到後台去和大家拍大合照,到处都是应流苏粉丝送的花,柏溪雪和每一个工作人员合照,笑笑闹闹,一直到拍完。
拍完已经是将近十二点,剧院外下起雨来。
三月的雨,总是这样轻柔而多思。她站在後台走廊上,看工作人员摆放好道具,一盏盏地关上灯,忽然久违地想抽一支烟。
嚓。
然後,她便听到砂轮摩擦的声音,却不是来自她。
不远处的楼道忽然有小小的火光一闪。
剧院太暗了,一瞬间,那火机的火苗竟成为唯一的光源。柏溪雪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火光将一个女人手的影子推到墙上。
她咬着烟,熟稔地用手拢住火苗,点燃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却不抽,只是静静地注视那猩红的光点。
任它燃烧丶燃烧,最後烟灰落在她手中小小的烟盒上。
柏溪雪看着她,忽然意识到,打火机的火早就熄了。
她只是站在黑暗里,一瞬间忽然意识到,那个女人抽烟的姿势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