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两人擦肩而过,她连眼角都未多擡一分,那双盛着秋水的眼眸里,毫不掩饰的不屑,一副金尊玉贵的嫡女做派,带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冷傲。
张钺未曾料到,孟相为笼络自己投入二皇子麾下,竟不惜将自己的掌上明珠作为一颗棋子推了出来。
他还未来得及反应,孟清澜已俯身跪地,白玉一般的素手,缓缓探向他的衣带。
张钺猛地握住她冰凉的手指,这时他才发现,孟清澜披着一件春氅,里面竟只穿了一件轻如蝉翼的薄纱,因着她擡手动作,张钺居高临下,一眼便能瞧见那耸立着的两株红果。
张钺骤然别开脸,声音里凝着寒意,“天色不早了,孟小姐赶紧歇着吧。”
他倏地起身,行了两步後又驻足停下,背对着她低声道,“今日之事,张某绝不对外提起。”
话音刚落,张钺已径直离去,再未回首。
孟清澜看着张钺头也不回地离开,心下舒了一口气,但又觉得屈辱。
若今夜她真与张钺有了茍且,明日她便要沦为满京城的笑柄。
孟清澜紧了紧春氅,将自己重新裹住。
全京都知道,两年前的那场秋猎场上,她一句冷语令张钺颜面尽失。当时多少贵女拍手称赞,说她不愧是相府千金,连眼风都不屑扫向那等攀附权贵的臣子。
岂料今夜,她竟被亲生父亲当作筹码,轻飘飘地推入对方怀中。更可笑的是,从头至尾,无人提及半句明媒正娶。
或许,她只能成为张钺一夜的消遣。
原以为张钺会趁机报复,在她身上宣泄当年的受辱之恨,待明日天明他便可以昭告天下,教她身败名裂。
岂料他竟抽身而去,甚至许诺会守口如瓶。
孟清澜怔怔地望着张钺离去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嵌入掌心。
夜风忽地卷入空荡荡的室内,吹散这一室还未聚拢,便消散殆尽的暧昧。
她忽地觉得,这人似乎不像她想的那般不堪。
她又想起一向对自己百般疼爱的父亲,为笼络天子近臣投入二皇子麾下,竟要让她这个嫡长女,被牺牲到这等程度。
孟清澜终于意识到,原来父亲对她的疼爱竟是一场镜花水月,那些珍视与怜爱,不过是因为她还能作为父亲的一颗棋子。
张钺纵马疾驰,踏碎一路的清寂。刚到府邸已是深夜,他径直倒向床榻,指尖下意识地探入怀中,摸出那枚护身符。
护身符的棱角已经被磨平,上面的污渍也褪了色。
张钺摩挲着护身符,他又想起了清枝,不知那丫头此刻是否已经安然入睡。
想来这皇城里的金枝玉叶,看似尊荣,实则困于樊笼,身不由己。倒不如像清枝那般,虽居乡野,反倒自在。
春雨刚歇,清枝就迫不及待地拉着王庭溪和徐闻铮往山上跑,阿黄摇着尾巴在前头开路。
整座山还湿漉漉的,草叶上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子,一脚踩下去还能溅起来。空气里满是泥土混着青草的腥甜味儿,深深吸上一口,凉丝丝的直往肺腑里钻。
忽地,王庭溪瞧见了一从灌木,正开着紫红色的花,他便开始介绍道,“这是桃金娘,十月的时候,果子成熟了,可以泡酒,也可以鲜吃。”
走了几步,瞧见一株乔木,他又出声道,“这是馀甘子,果子七月熟透,能润肺化痰。”
王庭溪一路走一路介绍,几人在山林里寻了一遍。清枝的篮子里放着各色野菜,有野苋菜,苦笋,野蒜,还采到了一些草菇和鸡枞菌。
徐闻铮不紧不慢地跟在清枝後头,遇见山路不好走的地方,便不着痕迹地虚扶她一把。
待他们下山时,日头已经到了头顶。
刚到家门口,清枝馀光瞥见隔壁那个骨瘦如柴的老婆子正站在院墙边。
清枝刚合上门扉,一把拽住王庭溪的袖子,终是忍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问道,“刚才站在墙边,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老婆子,可是患了什麽病症?”
王庭溪犹豫了下,轻声说道,“她原有个大儿子,五年前投军便杳无音讯。同一年小儿子害了场急病,没熬过去。她丈夫三年前得罪了山匪,被绑在山林里,被山里的猛兽活活撕了。”
“如今她家里就剩她一人,因此性情大变,再不与外人来往。”
清枝一听,心猛地一跳,原来是这般,那真是个可怜人。
她端来一张矮凳,坐在檐下,低着头利索地清洗着野菜。阿黄趴在她脚边,时不时地用尾巴扫着青砖。
王庭溪提着木桶给刚种下的果树浇完水,一屁股坐在徐闻铮对面石凳上。徐闻铮原本正翻着书册,擡眼就瞧见这小子眼睛跟粘在清枝身上似的。
徐闻铮不动声色地把书往石桌上一扣,眼神越来越沉。
清枝干起活来一向专注,并没有留意到王庭溪那股灼热的视线。
王庭溪不由得看出了神,许久後对着徐闻铮说道,“徐二哥,我想娶清枝。”
徐闻铮眼神如刀,咬牙对着王庭溪说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