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铜漏一点一滴砸在她心上,冯芷君似笑非笑的容颜近在咫尺,隐隐生威。
安昌殿的宫室她从未觉得如此之空,能听见自己心如擂鼓。
冯家荣辱也罢,她自身荣辱也罢,悉数系于这位姑母身上。
冯芷君很有耐心,在等着她的答复。
冯初喉头微耸,她听见自己稚嫩的话语在大殿振聋发聩:“西县侯,犹不足满初之志矣。”
苻秦西县侯苻雅,性温良丶清廉无私,历任要职,曾攻灭仇池国丶威慑吐谷浑,而更为人称道的是其乐善好施。
时人歌曰:“不为权翼富,宁作苻雅贫。”
这个小侄女,竟然嚷出“西县侯,犹不足满初之志矣”的话来?
“嗯?如此妄言,阿耆尼倒无赧色。”
听闻冯芷君唤得还是自己的乳名,冯初的心彻底落了下来。
“苻雅乐善好施,慈悲济世,然给予财货丶米粮非救困长久之策。”
冯初缓缓道来,扶危救困,确是善举,却也治标不治本,反倒滋生贪惰。
“当使民有地可耕丶有桑可采,老有所养,少有所依,民富而国强,此方为长久之道。”
“故。。。。。。初倾佩西县侯,却不敢茍同西县侯,更不满止步于此。”
说完这些话,冯初忍不住闭上双眸,这是她第一次同人袒露心事,可偏生这个人,是她最盼望能懂她,又最畏她懂她之人。
“你在畏惧哀家。”
威严平稳的女音将冯初的思绪重新拉扯了回来,面前的冯芷君眼中有赞赏丶有打量,好在,没有厌恶之色。
冯初低下了头。
“你让哀家难办了。”
“臣女惶恐。”
这般年少的她显然不知道,自己让冯芷君难办了什麽,但事已至此,认错惶恐,总归是不错的。
“接着说。”
冯初惶惑地擡头,不明所以。
冯芷君知晓自己到底惊着这孩子了,柔了些许声,“说说你认为除了拨粮赈灾,还能做些什麽。”
毕竟方才所言那些,不过是高屋建瓴的空话,而冯芷君身边丶整个大魏宗亲王侯扎堆的朝堂,最不缺的,就是说漂亮话的权贵。
“初随军自青丶冀二州往北,一路所行乡里,见当地豪强宗族,纠葛农人,吞并土地,修建坞堡,官员所管至州郡已是极限。”
这其实也不能全怪地方豪强,连年战乱,匪过如梳丶兵过如篦,自平民至宗族,如此行事不过自保而已。
但而今大魏统一大河流域,各地坞堡隐没人口丶兼并土地丶税收不足的弊端就暴露出来了。
“而今南地疲弱,惟北地蠕蠕尚有威胁,待外患勘定,或改革吏治丶或推行新政,势在必行!”
冯芷君的眼瞳变得幽深,她再度打量起眼前的侄女,她的确畏惧她,但这并不妨碍她直抒胸臆,说自己心中诞妄。
她忽得有些头疼,她不晓得该将她的命途引向何方。
末了摆摆手,说起不相干的事,“今夜宫宴宴请衆将士,你且不急着出宫,随意在宫内转转,晚些同哀家一齐去天文殿。”
这是让她先退下。
冯初称诺,退离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