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聿的书声一起,外头还在相互争噪的太医都不约而同地小了声,越往後,更是直接都闭了嘴。
拓跋聿花上半个时辰念完了一卷,堪堪停住。
“这些都是阿耆尼教你的?”
他问的不仅是识字断句,更是他骤然回都,拓跋聿一人来见他,于床榻前侍奉。
没成想,拓跋聿竟是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父皇是问识文断字麽?若是识文断字,确是阿耆尼夙兴夜寐,教导儿臣。”
“阿耆尼为儿臣授业《孝经》,‘夫孝,德之本也’,父皇身受疮痛,儿臣前往榻前尽孝,乃天经地义。”
“哈丶哈哈。。。。。。咳咳——”
拓跋弭欢欣後剧烈咳了起来,拓跋聿赶紧上前替他抚背,咳嗽牵动了背上伤口,拓跋弭的唇角却不曾放下。
外头太医们终是议出了个折中的法子,一把胡子的太医令战战兢兢进来,哆哆嗦嗦说要割疮放脓血。
“聿儿先回去吧。”
拓跋弭不想让她瞧见那麽血腥难堪的场面。
“我不走,聿儿就在此处,陪着阿耶。”
拓跋聿跪坐在床榻侧,握住他的手,“父皇纵使怪儿臣违逆,儿臣也认了。”
拓跋弭自诩在战场上,何种腥风血雨不曾见过?
蠕蠕人的刀剑划破他的後背时,他都不曾有落泪之感,而今反倒湿了眼眶。
“好丶好,聿儿若是害怕,就将眼闭上。”
拓跋弭点点头,示意太医令可以动刀。
拓跋聿紧握着拓跋弭的手心出了一层汗,玛瑙磨制的刀子割去烂肉,伤口处的脓血令人作呕。
她兀自平静地看着——
她其实是怕的,可她脑子里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冯初嘱托。
“陛下乃天下之主,于情理之中殿下都该随侍榻前。”
百官退散归家时,冯初将拓跋聿带至僻静处,“他是君父,天下人的生死荣辱,都与他干系。”
包括拓跋聿的储君之位。
她需要让拓跋弭看见拓跋聿的价值,看见拓跋聿的才干,动摇他心头还是希望来日降下皇子,褫夺拓跋聿太女之位的想法。
显然,拓跋聿听明白了。
烈酒倒在绢布上,盖在疮口里,拓跋弭本就苍白的脸上登时激出一层冷汗,却还要扯出笑容。
能与冯芷君争权的皇帝,身上大抵也会带着几分狠劲。
“阿耆尼待你——嘶,这般用心?”
望着自家女儿担忧的目光,他蓦然想起那位被赐死的李昭仪。
也是有这麽双温润清澈的眼眸。
太後为了自己的男宠赐死了她,赐死了拓跋聿的阿娘。
而冯初可是太後捧在手心里的亲侄女。
她待聿儿好,定是别有用心!
拓跋弭原本让冯初来做侍读,为的就是避免太後还要将人塞入朝堂——
他已经立了个女儿作皇储,难道还能拦住太後要将冯家的女子都给塞入朝堂不成?
真真是始作俑者,其无後乎。
然而现如今冯初对拓跋聿尽心竭力,又是为的什麽呢?
“是。。。。。。阿耆尼是天下一等一的好人。”
拓跋弭的双眸顿时犀利了起来,皮笑肉不笑,“哦?同父皇说说,怎麽个好法?”
“。。。。。。皇祖母,而今待她不好,都是因为孤。”
拓跋聿每日都留心关于冯初的事情,知晓其在太後跟前原有多受宠,而今虽不至于冷淡,但到底没有从前热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