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初行至拓跋聿跟前,低声道了句‘失礼’,亲手替她理了理辫发中不慎被风吹沾上的枯葡萄叶。
“殿下安心,臣一直在殿下身侧。”
这句话真真是定心良药,拓跋聿喉头滚动,撑出三分气势:“宣。”
妙观来时,便见到冯初同拓跋聿站得极近,拓跋聿恨不得将整个背都贴在冯初身上。
足见其虽为储君,然当真畏惧太後。
“婢子见过殿下丶小娘子。”
“免礼。”
拓跋聿强撑着自己的风仪,“太後遣你来孤这儿,所为何事?”
“回殿下,闻小娘子伤势已好,太後请小娘子前往安昌殿叙话。”
妙观顿了顿,望向站在拓跋聿身後的冯初。
妙观如今也看不明白冯初与太後之间关系如何,扑朔迷离之下,她也只敢做好分内事,生怕惹祸上身。
“诺,谨遵太後懿旨。”
冯初答完,缓和了神情,“稍候片刻,待臣女更衣,再行拜见。”
天光流连,隔着绘制着梅兰竹菊的屏风,辗转在身。
衣袍窸窸窣窣的声在空寂的室内愈加突出。
拓跋聿背对着屏风,攥紧了拳,随着冯初衣裳一件件坠下又换上,鼻头发酸得厉害。
她晓得荒谬与妄言,仍旧忍不住脱口而出,“阿耆尼,非去不可麽。”
屏风後正系着衣带的人手指一顿,“殿下,她是太後。”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拓跋聿打心底里升起无力来。
冯初薄唇微抿,宽慰她道,“殿下也勿要太过忧心,她毕竟是臣姑母。”
此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惩罚冯初属实‘泄愤’之举,眼下冯初伤病已愈,多半是要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不叫冯初同她离心离德。
当然,这些是明面上的事。
“倘若。。。。。。。”
拓跋聿的话起了个头,不见後文,冯初察觉她心中有话,以为是牵挂忧心,想着再安抚两句,“殿下有话,不妨直言。”
“此处唯有殿下与臣二人,臣与殿下起誓,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她以为是拓跋聿对太後颇有怨言——
这也实属人之常情,冯初不希望拓跋聿将一切怨恨憎怒都埋在心,她可以做那个偶尔能让她说几句心里话的人。
“。。。。。。倘若,”拓跋聿踟蹰,“倘若来日孤大权在握,是否再无人能让朕做不愿做之事,是否再无人能欺侮阿耆尼?”
稚嫩的声线透露着最为天真的野心。
冯初取外裳的手悬再半空,愕然之馀,居然心底挣出几分欣慰。
小殿下居然起了相争之心,真真是意外之喜。
至若风起青萍之末,野心,往往才是那个将人送上九霄的荡荡长风。
“。。。。。。。殿下这话,在臣这儿说说可以,出了这扇门,半点都不要透露出去。”
重新披上赤狐裘的冯初自屏风後转身而出,眉眼含笑,无半点恼意,“大权在握。。。。。。也未必是能心想事成。”
她并不打算诓骗拓跋聿,也隐隐压着现下算是‘不合时宜’的野心,“至于,是否有人能欺侮臣。。。。。。。”
冯初笑笑,半跪仰视她,“臣,愿仰赖殿下。”
多年以後,这个火莲熔金的午後仍在记忆中熠熠生辉,腾起细细密密的烫意,自耳背,脖颈,最後似烙铁般灼在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