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蓟怔怔地接过杯盏,一饮而尽,颇有狂歌痛饮的豪士风姿,青玉盏被摔在地上,滴溜溜滚向远处的草丛。
翠眸中罕见地在面对杜知格时出现领兵时才有的独断。
她已然是受够了,这人似是而非的撩拨。
“杜郎君。”
“嗳。”
好威风的模样,寻常人瞧了都要畏惧三分,然而丝毫影响不到杜知格。
“你我相识许久,都不曾问过,杜郎君,心悦何种模样的女子?”
西堕轮阳燃起方寸间的天空,初夏的蝉儿方从土中爬出来不久,叫闹着浮动的地气。
翠绿的眼瞳澄澈,只有一个杜知格,站在方寸之中。
她看见她眼中的她张开了口,珍之重之,“世间凡夫俗子,入不得我眼。唯见那蓟荛毵毵,生机盎盎,值我倾心。”
“。。。。。。”慕容蓟的脸再度涨红——她没听明白。
什麽。。。。。。三三四四。。。。。。这些读书人,怎麽就不能将话说明白呢?
杜知格‘噗嗤’一笑,摇着扇子,知她不懂,亦不言明,反问道:“那二郎呢?二郎心悦什麽样的女子?”
她心悦什麽样的女子?
这句话将慕容蓟彻底问愣在当头,她固然不懂杜知格的话是何意思,察言观色的本事她却是在的。
杜知格心里有她,杜知格甚至知道她是女子。
那为何丶为何要问自己心悦何种女子呢?
“呵。。。。。。。哈哈。。。。。。。”
还不等她想明白,杜知格就已经摇着扇子退将开来,黄昏寒凉的风吹散了红霞。
“世事如荛草,火宅裹身忙啊。。。。。。”
“二郎,夜里凉,多加几件衣裳吧。”
巫祝鼓唱多少通,天神主的木眼静默地注视行跪拜的百官。
夏初,天子祭西郊。
今年的祭天,太皇太後称病未至,一应由拓跋聿行祭。
年轻的天子脊梁笔直,内敛沉静,才多少时日,她就已然脱去从前的稚态,该说是坎坷造才麽?
拓跋聿带着文武百官行拜复起,三牲告苍,至毕,巫祝鼓歇,百官共食太牢。
“将这盘肉和羊羔肉,送至京兆郡公面前。”
拓跋聿的声音不大不小,恰能让周围人听清。
冯初俨然成了冯家在朝中魁首,拓跋聿也有意营造这份荣宠,外人面前,她总是给尽冯初礼遇。
认定了冯初不会做出什麽离心之事,也只有冯初一人吃下这虚情假意的苦果。
天子赐祚肉,乃是荣耀,冯初不能辞。
毕恭毕敬地双手接过盛祚肉的漆盘,拜谢道:“臣,谢陛下隆恩。”
时贵族多食羊肉,北地牛羊鲜嫩,白水沾盐,空口也算不得多难吃。
豚肉则腥膻尤甚,饶是以各种香草都难盖住它的味,这用来祭祀的祚肉更是只拿白水并细盐煮过,极难入口。
寻常祭祀赐了肉,王公贵族多半带回家去供着,今朝这小皇帝却要在西郊赐宴,以示君臣一心。
自然除了这祚肉,倒也上了些别的菜肴──这些王公勋贵们是什麽德行,拓跋聿心里和明镜似的,真让他们只吃祚肉,难免底下生怨。
但这祚肉,旁人是带回家供着还是在席间食用是一码事,冯初被推到这风口浪尖,她不能不吃完,以谢陛下。
拓跋聿满眼温良,好似冯初就是她最为看好的臣子。
她就是还想折腾她。
冯初暗地里幽幽叹气,夹起一片祚肉,送入口中。
拓跋聿瞧见腥膻气冲得冯初忍不住敛眉,她进食向来斯文,细细咀嚼,而今反倒成了折磨,喉头微动,终是咽了下去。
拓跋聿不由得同她一齐长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