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心就从那样的地方出来的,像一棵生生不息的野草。商远曾经以为自己能把这棵野草养成家花,好像成功了,又好像是徒劳。
「怀念吗?」商远问。
「不怀念,那鬼地方没了挺好的,早该治理治理了。」话虽如此,杨一心的表情却并不冰冷。
那个地方也是他曾经的家,也许是漂泊得久了,他偶尔也想看看自己曾拥有过的家。那些老旧的楼房被推倒铲平,过往种种也被泥土掩埋,他却仍旧记得杨申的样子,甚至忍不住想,要是杨申活着,现在会是什麽样子。
车往崇理高中行进,道路渐渐熟悉起来,这些街道变化不大,杨一心认出自己上学时候必经的路,忍不住说:「你记得吗?以前咱俩在这儿自行车竞速,被交警逮住教训了半天。」
「记得,你骑着自行车从我後面冲出来撞我。」
「是你骑太慢了,也不能全怪我吧!」
「是你骑太快了,赶着投胎一样。」
「?」杨一心觉得这话耳熟。
商远继续道:「你还骂我:投胎都赶不上热乎的。」
「你怎麽记这麽清?」
商远道:「记性好。」
其实不完全因为他记性好,而是当初他和杨一心在一起不过几个月,杨一心消失後,他反反覆覆地回忆这几个月的点点滴滴,早就把每一个生活的细节刻进脑海中,就算想忘都忘不了。
车很快就到崇理高中门口,这几年学校变化颇大,校门翻新了,校区也扩建了,教学楼外墙一尘不染,大约也是重新粉刷过。
此时正是上课时间,朗读课文的声音从高一的教室传出来,杨一心抬头望着教学楼中的一间间教室,不知为何,有点挪不动脚。
「怎麽了?」商远握住他的手问。
杨一心笑了下,「突然记起来我们有一次迟到,在楼下被教导主任抓住了,差点被发现早恋。」
正说着,突然有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说:「你们找谁?」
中年男人身材发福,脸上的皱纹沟壑纵横,看起来快五十岁了,但头发还乌黑浓密,像一顶假发。
两人回过头,中年男人盯着他们看了好几秒,突然指着他们说:「你是商远?杨一心?」
说曹操曹操到。杨一心定睛一看,这不就是以前那位教导主任吗?
「主任好。」杨一心打招呼。
教导主任正要再问,突然看见他们牵在一起的手,脸色顿时一变。
商远从来跟他不对付,今天不是来找他的,因此也没说话,只是顶着他震惊的目光,搂住了杨一心的腰。
教导主任的脸色一变再变,心中不禁想到这两个人以前的各种小动作,好家夥,他竟然是差一点就识破了他们的早恋!
「我是来办学籍的,您去忙吧。」杨一心在商远进一步挑衅之前,客气地请走了教导主任。
等教导主任走远了,杨一心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笑什麽?」商远捏了下他的腰。
杨一心痒得躲进他怀里,抓住他的手腕,说:「就觉得有意思。主任好像生气了。」
「他看见我的脸就生气,正常。」
「因为你是个刺头,他管不住你。」
「是这老头格局太小。」
「是老头太固执了,心还是不坏的。」
「他现在也还是个教导主任。」
「这麽多年没升职?」
「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走到了政教处大楼,门口有一个女人已经在等候着。
「敬副校长。」商远上前跟她握手。
「敬老师。」杨一心看着面前的女人,心里有些发酸。
敬欣然当上了副校长,可是她看向杨一心的眼神还像在看当年那个孩子,带着慈爱丶怜惜和一丝严厉。
「杨一心。」敬欣然只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忽然就红了眼眶,叹息道:「你终於回来了。」
这话一瞬间击中了杨一心的内心,当年那个格外照顾他的敬老师,这些年都没有放下他这个学生。
敬欣然领着他们进了办公室,悠悠地问:「当年你突然离开,我翻遍了高考排名,始终没有找到你的名字,翻到後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没有参加考试,因为你那麽优秀,以你的成绩一定名列前茅,可是我还是心存侥幸翻到了最後,唉,没有你。第二年我也在关注,可是你还是不在。杨一心,你到底去哪了?为什麽现在才回来?」
杨一心垂眸看向桌面,心中的酸涩无以复加,千言万语最後只化作一句:「我出车祸了,就修养了几年。」
「这麽大的事怎麽没有人知道?真的急死我了,还有化学老师,把你当个宝贝一样,天天找我问你的情况。」敬欣然看了商远一眼,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商远也是,从你消失以後,跟变了一个人一样,一场车祸害了你们两个人。」
杨一心握紧拳头。不是车祸害了他们,是冉家父子的自私和冷血害了他们。
他压下心中涌现的愤怒,平静地说:「您放心,这次我不会再消失。」
「好,那就好。」敬欣然欣慰地笑了,但话锋一转,又说:「你以前学的东西都忘了七七八八了吧?现在参加普通高考可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杨一心没有畏惧,坚定道:「确实是个挑战,但我也只能迎难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