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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计时牌下的草稿纸（第1页）

倒计时牌下的草稿纸

早读课的铃声撞碎晨雾时，宁昭正用圆规尖在草稿纸上戳洞。洞眼密密麻麻连成线，像跑道上的分道线，最中间那个洞被戳得发黑——那里原本写着“沈竣舟”三个字，被她反复划掉，又忍不住描出轮廓，最後索性戳成了筛子。

“发什麽呆？”周野葵的课本“啪”地拍在她桌上，震得笔袋里的香樟叶发出窸窣声，“黑板上的倒计时牌换数字了，看见没？”

宁昭擡头看向黑板右上角。红色粉笔写的“距离期末考试还有15天”刺眼得像跑道终点线，数字旁边画着个哭脸，是数学课代表的杰作。她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往初三教学楼瞟——八班的窗户开着，沈竣舟的座位空着，大概又去操场早训了。

“他天天不早读，成绩还那麽好。”林昼声转着笔，语气里带着点不服气，“上次模考比李翘欣还高两分。”

宁昭低下头继续戳草稿纸。她知道沈竣舟的物理有多厉害——上次在图书馆，无意间瞥见他的练习册，错题本比作业本还干净，红笔批注的公式比老师写的还工整。而李翘欣的英语笔记本，蔡醒夏曾偷偷借来抄过，字迹清秀得像打印体，每篇范文都标着不同颜色的记号。

这两个人就像初三教学楼的两座标杆，永远站在光荣榜最顶端，名字之间只隔着个逗号，像道解不开的等式。

课间操时，广播里放着老旧的运动员进行曲。宁昭站在初二九班的队伍里，目光越过前排的脑袋往初三区域看——李翘欣站在二班队伍的最前排，脊背挺得笔直，发梢在阳光下泛着浅金。她的斜後方是八班，沈竣舟站在倒数第二排，正低头跟旁边的男生说着什麽，嘴角扬起的弧度被阳光镀上金边，和那天在球场对李翘欣笑的样子有点像，又不完全一样。

“你看沈竣舟又在偷懒。”周野葵用胳膊肘撞她，“广播操都做错动作了。”

宁昭的视线果然捕捉到他顺拐的胳膊。李翘欣似乎也看见了，微微侧过头，用口型说了句“认真点”，沈竣舟挑了挑眉，动作却立刻标准起来，像被按下开关的机器人。

“啧啧，管得真严。”林昼声在旁边轻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班主任。”

宁昭没说话，只是把校服扣子扣紧了些。晨风带着香樟叶的气息吹过来，混着远处操场的橡胶味，和那天在球场闻到的味道渐渐重合。她看见沈竣舟的後颈在阳光下微微发亮，那片淡青色的胎记藏在发间，只露出小半片，像故意藏起来的秘密。

做操的音乐突然换成了跑步指令。宁昭跟着队伍往前跑，经过初三队伍旁边时，正好撞见沈竣舟往这边看。他的目光在她脸上顿了半秒，像被风吹动的树叶，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宁昭的心跳漏了一拍，脚步却没乱，甚至比平时跑得更快，马尾辫甩在背後，像在驱赶什麽多馀的情绪。

跑到第三圈时，她看见李翘欣从队伍里退出来，往医务室的方向走——大概是生理期不舒服，手捂着小腹，脸色有点白。沈竣舟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目光追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才重新加速，黑色校服在人群里像条不安分的鱼。

“她怎麽了？”周野葵喘着气问，“脸色好差。”

“不知道。”宁昭的声音有点闷，喉咙像□□场的灰尘堵住。她看着沈竣舟冲过终点线，却没像平时那样弯腰喘气，而是径直往医务室的方向走，步伐比训练时还急。

那天下午的物理课，宁昭总忍不住往窗外看。初三教学楼的医务室在二楼，窗户正对着操场。她看见沈竣舟从医务室出来时，手里拿着个保温杯，脚步轻快地往二班教室走，进去没多久又出来了，李翘欣跟在他身後，手里还拿着那本《中考物理冲刺》，脸色比上午好看了些。

他们并肩往图书馆走，沈竣舟手里的保温杯冒着热气，大概是红糖姜茶。李翘欣偶尔低头翻书，他就放慢脚步等她，影子在地上交叠又分开，像两片追逐的香樟叶。

“你说他什麽时候变得这麽细心了？”周野葵戳她的物理练习册，“上次在奶茶店，他把足球踢到玻璃上都没道歉呢。”

宁昭的笔尖在“匀速直线运动”上顿了顿，才发现自己把“速度”写成了“温度”。她把纸揉成团扔进垃圾桶，声音平平的：“关我们什麽事。”

可心里却像被扔进颗小石子，漾开圈圈涟漪。她想起沈竣舟给李翘欣系鞋带的动作，想起他把训练外套搭在她肩上的弧度，想起那个冒着热气的保温杯，突然觉得这些画面像拼图，一片一片拼出个她从未见过的沈竣舟——不是球场上拽拽的少年，也不是图书馆里漫不经心的学霸，而是个会把关心藏在细节里的人。

放学时，蔡醒夏突然堵在教室门口，手里拿着两张皱巴巴的电影票：“昭昭！我妈单位发的票，一起去看？听说演的是足球赛！”

宁昭的脚步顿了顿。电影票上的海报印着绿茵场和腾空的足球，让她莫名想起沈竣舟进球时的弧线。她刚想拒绝，周野葵已经抢过票：“去！正好放松一下，反正离考试还有两周。”

电影院的冷气开得很足。宁昭抱着爆米花，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盯着屏幕上的足球场——穿黑色球衣的男主角正在罚任意球，姿势和沈竣舟那天在球场的动作几乎一模一样，连踢球时扬起的发梢都分毫不差。

“你看这个男主角！”蔡醒夏指着屏幕，眼睛亮晶晶的，“跟沈竣舟好像啊！”

宁昭的爆米花差点撒在地上。她赶紧低下头，假装捡掉落的玉米粒，眼角的馀光却瞥见邻座的情侣正在小声说笑，男生把外套披在女生肩上，动作自然得像沈竣舟给李翘欣搭衣服的样子。

电影演到高潮时，男主角受伤离场，女主角抱着医药箱冲进球场的画面突然让宁昭想起什麽——那天在商场，沈竣舟脚踝上的白色绷带，还有他弯腰捡球时，後颈那片被灯光照亮的胎记。

原来有些画面，就算没刻意去记，也会悄悄钻进脑子里，像香樟叶的纹路，刻在季节的年轮里。

散场时，暮色已经漫过街角的香樟树。宁昭走在最後，看着蔡醒夏和周野葵打闹的背影，突然觉得手里的空爆米花桶有点沉。路过操场时，她下意识地往跑道看——沈竣舟和李翘欣正在收拾训练器材，他把足球放进网袋，她抱着秒表和记录本，两人的影子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像两条快要交握的线。

“明天见。”李翘欣的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却清晰地传到耳朵里。

“明天早训别迟到。”沈竣舟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把网袋扛在肩上往校门口走，李翘欣跟在旁边，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操场里格外清晰。

宁昭赶紧躲到香樟树後，心脏跳得像被踢乱的足球。直到那两个身影消失在拐角，她才敢走出来，脚边不知何时多了片被风吹落的香樟叶，叶脉清晰得像张细密的网。

她弯腰捡起叶子，夹进物理练习册里——正好是上次夹着的那页，沈竣舟系鞋带的画面旁，又多了片新的印记。

回家的路上，路灯次第亮起。宁昭摸着练习册里的香樟叶，突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被拉得很长，长到足够让倒计时牌的数字一天天减少，长到足够让那些偷看到的画面在心里慢慢发酵。她还不知道这些画面意味着什麽，只知道每次瞥见那两个并肩的身影时，心里总会像被塞进颗没化的冰糖，有点甜，又有点涩。

第二天早读课，宁昭的目光又习惯性地飘向初三教学楼。八班的窗户关着，沈竣舟的座位上放着本摊开的物理练习册，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书页上，把“机械能守恒”几个字照得发亮。二班的窗户里，李翘欣正低头演算题目，发梢垂在纸页上，像只安静的蝴蝶。

黑板上的倒计时牌依旧刺眼，红色的数字在晨光里微微发烫。宁昭低下头，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小小的足球，又在旁边画了个秒表，笔尖顿了顿，终究没敢把那两个影子画上去。

有些画面，还是藏在馀光里比较好，像这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像那两片静静躺在练习册里的香樟叶，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悄记录着这个兵荒马乱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