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的正午意外轨迹
午休铃在教学楼里荡开最後一圈馀音时,初三(9)班的走廊已经空了大半。宁昭靠在大厅的玻璃门上,指尖划过门框上的刻痕——那是历届学生留下的身高标记,最高处离她的指尖还差三厘米,旁边用铅笔写着的日期已经被磨得很浅,像道快要愈合的伤口。
“王思桐怎麽还不来?”林昼声把书包往地上一摔,帆布包带撞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的闷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她当英语课代表三个月,找杨老师办公室能找丢五次,上次居然摸到了食堂後厨,手里还攥着要交的听写本。”
宁昭的目光落在大厅的时钟上。分针刚跳过十二点十分,阳光透过玻璃穹顶,在地面投下的光斑正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移动,形状像片被风吹动的香樟叶。她想起上周实验结束那天也是这个时间,沈竣舟的白大褂下摆扫过实验台,带起的气流让她的草稿纸抖了抖,当时台面上的鈎码正晃到最高点,影子在墙上拉得很长,像根被拉长的橡皮筋。
楼道感应灯坏了第三盏。宁昭摸黑上楼梯时,帆布包上的小熊挂件勾住了扶手栏杆,发出的轻响在空荡的楼道里荡开,和记忆里沈竣舟实验台的弹簧振子声重叠。她想起初二运动会颁奖礼,他站在领奖台上的样子,校服领口的红绳在风里晃,幅度和此刻的挂件完全一致,只是当时没注意到他耳後有道浅疤,形状像片缩小的香樟叶。
书桌台灯的光晕是暖黄色的,照在物理错题本上,把“共振”两个字烘得发烫。宁昭翻开某页时,发现上周折的角已经磨平了,露出下面用铅笔写的小字:“当两个振动源频率相同时,即使隔着挡板,也能感受到对方的振动。”这行字的笔迹很轻,像怕被人发现的秘密,尾端的墨点晕开的范围,正好能放下颗香樟果实。
三楼东侧的走廊比别处暗些,因为头顶的灯管坏了两根。宁昭扶着墙壁往前走,指尖触到的瓷砖温度比别处低半度,上面的水渍画出条蜿蜒的线,像条迷路的小溪,终点在一扇挂着“医务室”牌子的门前——这已经是她们找到的第三个错误地点,前两个分别是物理实验室和杂物间,手里的英语听写本边缘已经被汗水浸得发皱。
“杨老师办公室到底藏在哪?”林昼声把听写本往墙上一磕,纸页翻动的声音里混着远处的下课铃。“王思桐说她在‘挂蓝色窗帘的房间’门口等,可这三楼东侧除了男厕所,就没哪个房间挂窗帘。”
宁昭的目光落在走廊尽头的楼梯口。那里的公告栏贴着张褪色的教学楼平面图,初三(9)班的位置用红笔圈着,旁边画了个箭头,指向标着“高中部”的区域,箭头的角度很微妙,和物理课本里的直角三角形插图分毫不差。图上用铅笔标注的“英语办公室”被人划掉了,改成了“临时搬迁至高中部三楼”,字迹潦草得像急着赶路的人写的。
“不会真在高中部吧?”林昼声的声音突然压低,“上周听初二的学妹说,高中部的走廊比咱们这边宽两倍,地板是水磨石的,走路能听见回声。他们的小卖部卖进口巧克力,比初中部的好吃。”
楼梯扶手的金属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宁昭往下走了三级台阶,又停住脚步——高中部的楼层标识是绿色的,和初中部的红色完全不同,交界处的瓷砖缝里卡着片紫藤花瓣,是从楼上飘下来的,纹路间还沾着点粉笔灰,和初三(9)班黑板槽里的灰颜色相同。
“走嘛走嘛!”林昼声拽着她的胳膊往上拽,“就当探险了,反正王思桐也不知道晃到哪去了,说不定早就摸到高中部了。”
踏上高中部三楼的瞬间,宁昭的帆布鞋在水磨石地面上滑了下。这里的走廊果然比初中部宽,阳光透过窗户在地面织出的光斑是菱形的,每个锐角都像被量角器校准过,落在墙壁的荣誉榜上——那里贴着沈竣舟的照片,是他参加英语演讲比赛时拍的,领带歪在一边,嘴角的痣在闪光灯下格外清晰。旁边标着的获奖日期,数字的笔画间隙里卡着根红绳,和他手腕上的那根完全吻合。
“快看这间!”林昼声突然指着走廊中间的房间,“门口挂着蓝色窗帘!”
那扇门的门缝里透出英语听力的播放声,语调平缓的女声正在朗读课文,内容是关于“校园里的午後时光”。宁昭刚要擡手敲门,却发现门楣上的牌子写着“高一(1)班”,白粉笔写的课程表上,“英语”两个字被圈了出来,旁边标着的时间正是“中午12:30-13:00”——这和杨老师的办公时间完全对得上,只是地点错得离谱。
“会不会杨老师临时在高中部上课?”林昼声把耳朵贴在门上,“我听说有些老师会跨年级代课,上周张老师就去高一(1)班讲过实验题。”
宁昭的指尖在门把手上悬了会儿。门板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比初中部的教室门高半度,上面的划痕组成奇怪的图案,像片放大的香樟叶叶脉。她想起上周实验结束时,沈竣舟的白大褂袖口蹭过实验台的金属边,留下的痕迹和这些划痕形状相同,当时他说“不同材质的摩擦,会留下不同的印记,但只要力度相同,轨迹总会重合”。
走廊里的风突然变大,吹得门後的窗帘晃了晃。宁昭下意识地往後退了半步,正好撞在身後的林昼声身上,两人手里的听写本同时掉在地上,纸张散落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像群被惊动的白鸟。
“谁在外面?”门内传来男生的声音,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烦。
林昼声慌忙去捡本子,指尖却在最上面那本的封面上顿住了——那是王思桐的听写本,封皮上贴着的卡通贴纸边角卷翘,露出下面的“高一(1)班”字样,原来她早就摸到了高中部,只是没找到人,把本子落在了这里。
宁昭的目光越过门缝往里看。教室里的窗帘是半拉着的,阳光透过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条金线,把坐在靠窗第三排的男生框在里面——沈竣舟正低头翻着英语书,左手按着书页的力度,让纸页微微发皱,弧度和实验台弹簧振子的振幅完全同步,右手握着的黑色水笔,笔帽上的橡胶圈磨损程度,和她借给林昼声的那支一模一样。
“沈竣舟,刚才是不是你班同学?”前排的女生转过来问,马尾辫上的红绳晃悠的幅度,和实验台的鈎码完全一致。
他擡起头的瞬间,目光正好穿过门缝,落在宁昭的帆布鞋上。那一瞬间,教室里的英语听力声突然变得模糊,窗外的蝉鸣也仿佛停了,只有走廊里的风还在吹动窗帘,把两人之间的空气搅成漩涡,像两个突然相遇的振动源,在对视的瞬间达到最大振幅。
宁昭的心跳突然乱了节奏。她看见沈竣舟的手指在书页上捏出的褶皱,和自己物理错题本上的折角完全相同,他耳後的浅疤在阳光下格外清晰,形状像片缩小的紫藤花瓣——这个细节她之前从未注意到,此刻却突然清晰得像在显微镜下看到的细胞结构。
沈竣舟的身体明显僵了下。他握着笔的手指突然收紧,指节泛白的程度,和上周在实验台调鈎码时完全一致。但此刻他的眼神里没有恢复平静,反而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一圈圈扩散,直到漫过整个瞳孔。
他站起身时,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打破了凝固的沉默。白衬衫的衣角扫过桌面,带起的气流让他的英语书翻到了某页,上面用荧光笔标出的句子突然跳进宁昭眼里:“Twovibratingsourceswiththesamefrequencywillalwaysfindeachother,nomatterhoarttheyare。”(两个频率相同的振动源,无论相隔多远,总会找到彼此。)
林昼声突然拽了拽宁昭的袖子,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快走啊!他好像不认识我们,别在这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