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掀起她的校服衣角,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领口处有个小小的污渍,形状像片缩小的香樟叶,和自己桌角的那片轮廓重合。
宁昭在整理队形时,故意往内侧挪了半步。後背撞到林昼声时,对方在她耳边说:“刚才沈竣舟好像在看你。”
她的脸突然发烫,像被阳光晒得太久,擡手把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後,指尖触到的温度,和上周在实验室碰过的烧杯壁完全相同——当时沈竣舟刚用这只烧杯装过热水,杯壁的雾气上,有他无意识画的小圈圈。
沈竣舟在解散时被体育委员叫住,登记长跑测试的成绩。他低头签字时,笔尖在纸上停顿的瞬间,看见初三(9)班的队伍从旁边经过。
宁昭的帆布鞋踩在塑胶跑道上,留下浅浅的印子,纹路和自己鞋底下的完全相同,只是她的鞋跟处沾着片紫藤花瓣,正随着脚步轻轻颤动,像个不肯安静的音符。
初三(9)班的食堂飘着糖醋排骨的味道。宁昭把餐盘放在靠窗的位置时,发现桌面的木纹里卡着粒米饭,是昨天留下的。她用指尖抠这粒饭时,林昼声端着餐盘过来,说刚才看见高一(1)班的沈竣舟往这边看了一眼,“他肯定是在看你”。
她没接话,只是把排骨里的葱挑出来,放在餐盘边缘,排列的样子和实验台的鈎码盒很像。
高一(1)班的食堂比初中部多两个窗口。沈竣舟买了可乐,拉开拉环的声响在嘈杂的食堂里很轻。他找座位时,目光扫过靠窗的位置,那里坐着几个初三女生,最外侧的那个正低头吃饭,马尾辫垂在餐盘边,发梢偶尔沾到糖醋汁,她擡手擦掉的动作,和上周在实验室擦试管的手势完全一致,只是那时没注意到她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指甲缝里还沾着点粉笔灰。
宁昭在林昼声去打汤时,对着窗外发呆。食堂外面的香樟树影落在桌面上,晃动的频率和实验台的打点计时器相同。她想起昨天在高中部走廊掉的听写本,王思桐的字迹旁边有行极浅的批注,当时没看清,现在突然想起是“步骤正确,单位错了”,笔迹和沈竣舟实验报告上的评语一模一样,连标点符号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沈竣舟在喝可乐时,看见初三(9)班的宁昭站起身。她的帆布包上,小熊挂件的耳朵缺了块,和自己捡到的那块橡皮上的图案完全吻合。他看着她和同学走出食堂,背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走到香樟树下时,她突然停了一下,擡头往高中部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个动作让他想起上周实验结束时,她也是这样突然擡头,目光撞进他的视线,又像受惊的小鹿般躲开。
初三(9)班的物理课,张老师在讲台上调试示波器。屏幕上跳动的波形让宁昭想起昨晚的梦,梦里的曲线总是在某个点突然重合。她翻开实验手册,发现上周的记录页上,有个用铅笔描过的签名,笔迹很轻,是沈竣舟的名字,大概是他借手册时不小心蹭到的,尾端的墨点形状,像颗没长大的香樟果实。
高一(1)班的化学课弥漫着消毒水味。沈竣舟往试管里滴加试剂时,手腕转动的角度比平时慢了些。他想起初三(9)班的化学实验室就在楼下,此刻大概也在上实验课,那个穿蓝白校服的女生,会不会也在小心翼翼地捏着滴管,像呵护着什麽易碎的东西——就像上周在实验室,她把摔碎的温度计碎片捡起来时,指尖颤抖的样子。
宁昭在小组讨论时,把钢尺从书包里拿出来。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尺子上,17厘米处的缺口泛着银辉,像道被刻意留下的标记。她突然想起初二运动会,沈竣舟冲过终点线时,号码布上的数字被汗水洇湿,模糊的轮廓里,能辨认出“17”的形状,和此刻尺子上的刻度重叠,只是当时没注意到他胸前别着的校徽,边缘也有个相似的缺口。
沈竣舟在化学老师检查实验报告时,指尖划过“误差分析”四个字。报告上的字迹比平时潦草,因为写的时候总想起宁昭的错题本,那些用红笔标注的错误旁边,总有行更浅的批注,像是在替她解释“这里只是计算失误”。他把报告交上去时,看见讲台角落的废纸篓里,有张揉皱的草稿纸,上面画着个小熊图案,缺了只耳朵,和自己捡到的那块橡皮完全相同。
初三(9)班的放学铃响时,夕阳正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很长。宁昭收拾书包的动作很慢,把物理练习册放进书包时,特意把钢尺放在最上面,想着明天路过高一(1)班时还给沈竣舟。林昼声在旁边催她,说再不走食堂的糖醋排骨就没了,她只是“嗯”了一声,目光落在窗外的香樟树上,叶片间隙漏下的光斑,在桌面上移动的速度,和心跳的节奏完全同步。
高一(1)班的值日生正在擦黑板。沈竣舟把书包往肩上甩时,发现桌角的香樟叶不见了,大概是被风吹到了地上。
他弯腰去捡时,看见地面有根蓝色的线,是从校服上勾下来的,纤维结构在夕阳里看得格外清楚,和初三(9)班校服的缝线完全相同。他把线塞进笔袋时,指尖触到那块缺了耳朵的小熊橡皮,突然想起宁昭帆布包上的挂件,也是这个姿势坐着,只是没缺耳朵。
宁昭跟着林昼声走出教学楼时,夕阳正落在高中部的楼顶。橘红色的光漫过初三(9)班的窗户,在地面投下不规则的光斑,像幅被打翻的调色盘。
她看见高一(1)班的队伍从西侧楼梯走下来,沈竣舟走在中间,白衬衫在馀晖里泛着柔和的光,他的书包带斜跨在肩上,角度和实验台的支架完全相同,只是这次没往这边看,目光一直落在脚下的台阶。
沈竣舟在走到校门口时,下意识地往初三(9)班的方向看了一眼。穿蓝白校服的队伍已经走远,只有那个扎马尾的女生落在後面,正弯腰捡起地上的香樟叶。她的帆布包在馀晖里晃出小小的弧度,小熊挂件的耳朵在风里颤动,像在和谁打招呼。
他突然加快脚步,拐进旁边的小路,这条路能绕到她前面的街角,却在快到路口时停住,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紫藤架後,帆布包上的小熊最後晃了一下,幅度和记忆里的弹簧振子完全同步。
宁昭的书桌台灯亮起时,窗外的天色刚擦黑。她把钢尺放在台灯旁,17厘米处的缺口在光晕里形成道细小的阴影,落在物理练习册的封面上。翻开练习册时,发现第17页的空白处,不知何时多了片香樟叶,叶尖有点卷,和沈竣舟夹在英语书里的那片完全相同,只是这片的主脉上,有个极浅的指印,形状和自己的指尖重合。
沈竣舟的房间里,台灯的光晕比平时暗些。他把英语课本放在书架上,第37页的香樟叶轻轻滑落,叶面上的指印在灯光下清晰起来,是个女生的指印,指甲修剪得很短,和初三(9)班宣传栏照片里,宁昭握着奖杯的手完全相同。他翻开草稿本,最後一页的平行线中间,多了道极浅的连线,像是用指尖划出来的,起点和终点的位置,正好对着两个房间的方向,在月光里泛着微光。
宁昭的笔尖在物理题上划过,公式里的“f”被她写成了“f=f”,写完才发现,赶紧用橡皮擦掉,却留下淡淡的印痕。台灯旁的钢尺反射着光,照亮了练习册扉页上的名字,“宁昭”两个字的笔锋,和草稿本背面透出的字迹重叠——那是她白天不小心印上去的,来自沈竣舟的实验报告,只是当时没发现,两个名字的收尾处,都有个小小的鈎,像在悄悄勾连着什麽。
沈竣舟在关灯前,把那块缺耳朵的小熊橡皮放在书桌上。橡皮旁边的香樟叶在晚风里轻轻颤动,幅度和记忆里宁昭的马尾辫完全一致。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在地板上画出条银色的线,线的尽头对着初三(9)班的方向,像条被拉长的弹簧,两端分别系着两个房间的灯光,在夜色里轻轻共振,发出细弱的声响,像没说出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