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物理卷子最後一道题你做出来了吗?”一个高个子男生问,他是(一)班的体育委员,篮球打得很好。
“嗯,用动量定理做的,”沈竣舟的声音传来,比在图书馆时清晰些,“辅助线要画在斜面的垂直方向,不然容易错。”
宁昭的笔尖顿了顿——原来那道题要用动量定理,她一直用能量守恒在算,难怪解不出来,就像走错了路,再努力也到不了终点。她赶紧在草稿纸上写下“动量定理”四个字,怕自己等下又忘了。
男生们在足球场边分好队,沈竣舟依旧穿白色背心,那是学校运动会时发的,洗得有些泛黄。只是今天的背心上沾了点墨水,在白色的布料上像朵黑色的花,位置正好在心口旁边。他踢前锋,跑动的范围比冬天时大了很多,像只挣脱了束缚的鸟,在绿色的草皮上自由穿梭,汗水顺着脖颈往下流,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宁昭数着他射门的次数,一次,两次……到第七次时,太阳开始往下沉,把天空染成橘红色,云层像是被点燃了,边缘镶着金边。玉兰花瓣被风吹得满地都是,踩上去软软的,像踩在棉花上,还带着点湿润的香。
有个球踢偏了,滚到看台下,停在宁昭的脚边。沈竣舟跑过来捡球,擡头时看见宁昭,脚步顿了顿,脸上的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滴,滴在草皮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这道题,”宁昭鬼使神差地举起错题本,指着那道力学题,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用动量定理是不是更简单?”说完就後悔了,觉得自己的声音肯定在发抖。
沈竣舟的目光落在她的本子上,又移到她的脸上,嘴角似乎弯了弯,像被风吹动的水面:“嗯,动量守恒更直接。”他弯腰捡起球,指尖在草皮上蹭了蹭,把沾着的泥土擦掉,“需要我讲一下吗?”
宁昭没想到他会答应,愣了两秒才点头:“好。”声音小得几乎要被风吹走。
他抱着球在她旁边的台阶坐下,球衣上的青草味混着玉兰花的香,在晚风里慢慢散开,钻进宁昭的鼻子里。沈竣舟的手指很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在宁昭的错题本上画辅助线时,笔尖很稳,线条又细又直。他讲题的声音比在图书馆时清楚些,语速不快,每个步骤都讲得很细,像在拆解一台精密的仪器。
“这里,”他指着图上的力的方向,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宁昭画的歪歪扭扭的箭头,“摩擦力的方向要和相对运动趋势相反,你标反了。”他的指尖带着点凉意,碰到纸面时,宁昭觉得自己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宁昭的脸有点红,原来自己一直错在这里,像在迷宫里绕圈。她擡头想说谢谢,却看见沈竣舟的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笔记本,封面上印着天文台的图案,深蓝色的背景上有几颗银色的星星,和她寒假里看的那部《宇宙的奥秘》纪录片封面一模一样。
“你也喜欢天文?”她脱口而出,说完就捂住了嘴,觉得自己太冒失了。
沈竣舟愣了一下,点点头:“嗯,随便看看。”他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上面画着猎户座的星图,线条流畅,旁边写着几行小字,字迹清秀:“参宿四亮度变化异常,疑是红超巨星演化末期”。“最近猎户座在傍晚升起,看得很清楚,腰带三星特别亮。”
宁昭想起昨晚在阳台上看到的星星,三颗亮星连成一条直线,原来那就是猎户座的腰带。她想说自己也看到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玉兰花快谢了。”说完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是什麽莫名其妙的转折。
沈竣舟擡头望了望玉兰树,花瓣还在往下落,像场不会停的雪。“嗯,”他说,“不过樱花快开了,学校後山的樱花开得最早。”
风又起了,吹得两人的校服衣角都飘起来,像两只想要起飞的鸟。宁昭看见他的笔记本里夹着一片玉兰花瓣,和她夹在错题本里的那片很像,都是半透明的白色,带着点淡淡的黄。她突然想起物理老师说的向心力——原来人和人之间的吸引力,真的可以像万有引力一样,无形却坚定,让两个原本平行的轨迹,慢慢开始靠近。
远处传来队友的喊声,“沈竣舟,快过来!”高个子体育委员在挥手。沈竣舟合起笔记本站起来:“我先过去了。”
“嗯,”宁昭点点头,“谢谢你讲题。”声音比刚才大了些,至少能让人听清楚了。
他跑回足球场时,脚步比刚才轻快些,白色的背心在夕阳下像个发光的点,跳跃着移动。宁昭翻开错题本,看见沈竣舟画的辅助线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星号,像颗被遗忘的星星,藏在复杂的公式里。
玉兰花瓣还在落,落在她的错题本上,落在足球场的草皮上,落在沈竣舟奔跑的脚印里。宁昭忽然觉得,这个春天好像变得不一样了——就像那道终于解出来的力学题,原来只要找对了方法,很多事情都会变得简单起来,比如鼓起勇气开口,比如承认自己的心意。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足球场边,像在悄悄靠近那个发光的点。宁昭合上错题本,起身往校门口走,晚风带着樱花的甜香——原来沈竣舟说得对,樱花真的快开了,空气里已经有了淡淡的甜意。
她的脚步很轻,踩在落满玉兰花瓣的小路上,像走在一片柔软的云里。脚下的花瓣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在为她伴奏。远处的足球场传来欢呼声,大概是沈竣舟又进球了,那声音里满是少年人的雀跃。宁昭的嘴角忍不住往上弯了弯,心里像揣了颗刚剥开的橘子糖,甜丝丝的,连呼吸都带着甜味。
春天真好啊,她想。
有玉兰花开得轰轰烈烈,有星星在夜里眨着眼睛可看,还有解不完的物理题等着攻克,和讲题时声音很好听的少年,在风里留下淡淡的影子。
走到校门口时,宁昭回头望了一眼教学楼。玉兰树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像个巨大的拥抱,把整个教学楼都揽在怀里。她知道,这个春天还有很多事情会发生——樱花会开得如云似霞,模拟考会一场接一场地来,足球场的草会绿得发亮,而她和沈竣舟之间,或许还会有更多像今天这样的瞬间,像玉兰花瓣一样,轻柔地落在时光里。
就像圆周运动总会回到起点,有些轨迹,一旦开始,就不会轻易停下。宁昭摸了摸口袋里的错题本,那里夹着的玉兰花瓣,和沈竣舟笔记本里的那片,大概正隔着时空,遥遥相望吧,像两颗互相吸引的星星。
风又吹来了,带着新的花香,是樱花的味道,清清淡淡的。宁昭笑了笑,转身走进渐渐暗下来的暮色里,身後是整个春天的温柔轨迹,像幅被风吹动的画,慢慢铺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