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他还很年轻,不过刚过了加冠之年,可那时候他与王梅娘已经成亲三四年了。两人一直没孩子,免不得被村里人说三道四。
他这人心气高,被人质疑不能生,心里气恼的慌,就跑到了县里去散心。
也是运气好,在半路帮一个马车轱辘陷进泥坑的老夫人抬了车,就被人安置了一个差事,到县里的绸缎庄跑腿儿干活。
后来绸缎庄要往京城送货,他有幸被东家点了随行,得以到天子脚下一游。
也是那次赴京,他在京郊的灵惠寺附近,捡到了云莺。
徐绍田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和众人说起他去灵惠寺的经过。
他那时候去灵惠寺,是听说那边的菩萨特别灵,就去拜菩萨想求个孩子来。
谁知道,拜完菩萨下山,山底下乱了套。
据说是有藩王趁着陛下离京,借机反了。
他一个小透明,那敢掺和这样的事儿,就想赶紧回客栈去避一避。可城门都锁了,客栈也回不去了,他人生地不熟的,就想回灵惠寺借居几日。
当时城外到处都是叛军的影子,他怕被人逮住,就特意找偏僻的地方走。
谁能想到,越是偏僻的地方越热闹。
他先是看见了叛军追杀几个妇孺,他吓尿了,赶紧躲起来。等叛军走后,他才鬼鬼祟祟的跑出来,继续往灵惠寺去。
谁料,就在一个隐蔽的角落,碰见妇人产子。
那妇人什么身份他不知道,他也不敢凑过去。他怕不小心得罪了谁,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他只能紧紧的藏起来,动也不敢动一下。
他的机敏在当时救了他一命。
因为稍后又有叛军往这边追来。
那些叛军目标明确,就是来寻这妇人的。妇人身边跟着一个年轻的丫鬟,那丫鬟很有决断。丫鬟将那生产的夫人,与她刚诞下的孩儿掩护好,就引着叛军往另一个方向去了,之后再没回来,八成是死在乱刀下。
徐绍田怕那些人杀个回头,就也跑了。可他都跑到灵惠寺山脚下了,又跑了回来。
也是他回来的及时,当时正有野狗,闻到血腥味儿来到了妇人跟前,正在孩子的襁褓上嗅闻着。若不是他拿着棍子,做出凶神恶煞的表情来,吓跑了那两只野狗,云莺还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数。
可云莺虽然活下来了,那妇人却因为产后大出血,出气多进气少了。
徐绍田自认为自己没办法同时救下两个人,且那妇人的情况,当真非常非常严重,呼吸都快没了。
他没办法,关键也是担心此事再牵连了自己。最后一咬牙,没管那妇人的死活,抱着云莺一走了之。
因为怀中多了个孩子,徐绍田也不敢往灵惠寺去。他行走在山里,凭借着偷来的一囊袋小米粥喂养着云莺。就这般左转右转,最后竟带着云莺平安回到了百里县。
等回到长亭村,徐绍田提着的心才彻底放下。
这个时候,徐绍田才意识到,他竟抱回家个孩子。
是个活生生的孩子!
他才刚在菩萨跟前求个子嗣,这孩子就到了自己手上,那这孩子明显和自家有缘啊。
云莺就这般被养在了徐家。
徐绍田磕磕绊绊,哭的眼眶都肿了,“我承认我是个畜生,既收养了云莺,就该好生善待她。可我也有亲生的孩子,我得为我的孩子考虑啊。我家的成儿,您也看到了,那孩子乖巧又出息,只是在老童生门口听了两堂课,就能将老童生教的东西一句一差的背下来。”
“我是当爹的,孩子有天分,我自然得支持。我,我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别的办法,你不能不让徐云成读书?没有别的办法,你就能卖了我的女儿?”
顾望尘胳膊支着桌子,大手捂着眼,嗓音哽咽嘶哑到破碎的程度。
终于,他从徐绍田嘴里,知道了徽音去世前的一幕幕;终于,他也确认了,云莺确实是他的亲生女儿。
可是,这般回顾往昔,徐绍田的那些话语,都变成了一幅幅生动的画面。它们在他脑海中循环播放,忽而又变成一把把锋利的尖刀,毫不留情的、狠狠的扎在他胸口上。
他疼得浑身抽搐,呼吸都是痛的。
他的徽音!
他的女儿!
想着徽音大出血时的无助,想着她在尚有知觉时,只能焦灼的任由野狗在旁边觊觎着女儿的血肉,想着徐绍田抱走女儿,她却只能无力的等着死亡一步步到来……
她到死都没能等到他。
她到死都在惦记着女儿。
她死的那般痛苦。
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