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行毫无效果的治疗来延长生命和就此放弃之间,她选择了後者。这次回到连城,她就没有想过离开。她会用所剩不多的时间,完成她最後的两桩心愿。
首先她要将这首歌完整的呈现,这是她写给自己的遗言。除此之外,她要把她和徐澜的关系画上句话。
现在她穿行在大街上,将重重繁琐的遮阳装饰摘除,长期隔绝下苍白的皮肤暴露在阳光下,上面遍布着红斑。
一直以来她都喜欢阳光,与此同时喜欢奔跑丶跳舞,一切象征着热烈的事物。可自从确诊红斑狼疮之後,她的身体不允许她再接触阳光,而从心理上,她也抱着“如果能痊愈呢”的希望,认真地遵守医嘱,但或许这些全是为她回避人们的目光找借口。可如今想到时日无多,也就突然间不在意了。
她本打算直接前往咖啡店,但在确切地做出安排之前,任何人都不想见,于是绕了个方向走远了。
在最後的一个月时间里,她可以做些什麽呢?她见证过太多次的死亡,普遍的恐惧丶释然丶无悔,可这一次她不是观衆,所有这些可以总结出来的情绪,都要发生在她自己身上,与任何一个人的都不同。
一时间她也迷惘起来,生命的空虚远超她的掌控。她漫无目的地走,任由轮椅带她到不知哪个方向,完全偶然地,她遇到了江为喜。
事情是这样的:她原本走在路上,远远看到一个女孩跑过来,原本没多在意,可在擦肩而过的一瞬,认出这个人居然是江为喜。江为喜没看到她,径直往前冲,她追了半天才把她叫停下来。
如果换成平时,江为喜认出她一定会跑得更快,可现在她没有走,悲伤过度的脸上泪痕未干,空空地望着思琪。
没有人多问一句,都是带着一种模糊的感受,在这个困乏燥热的下午同行,走出不知道多久,然後停在了九中门前—江为喜即将在这里开啓初中生涯,而她的高中老校区也坐落在这里。
她很少来到这里,八年的时间过去,从高中变成了初中,但那一排排红白相间的教学楼如故,在夏季的烈日下被照亮,还是一瞬间就触动了她的回忆。
江为喜与她不同,当发现这里是哪里时,脸上闪过显而易见的惊慌,可她心中的绝望压倒了所有,自暴自弃地选择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
现在学校关着门,警卫室里也没有人,她们坐在校门口的一棵榆树下,还是被晒得满头大汗。
她看得出现在江为喜需要的是安静,于是没有作声,在心里猜测着事情的原貌。直到身旁传来一阵隐忍的抽泣。她扭过头,就看到江为喜在极力忍住不哭出来,肩膀一颤一颤。
“是因为和你关系好的那个女孩吗?”
她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一瞬间江为喜崩溃地大哭起来。看到她哭得这麽伤心,她递过去一张纸,这是她尽己所能的安慰方式。
这样自然没能缓解江为喜的情绪,江为喜还在哭。一下子哭出这麽多水分,她真的不会中暑吗?但她又没有拿矿泉水,只能就此作罢。
如果是从前,她一定早就烦了。可现在,她似乎能感知到她的心情。
“大家都有过这样的经历,这样想你能好受些吗?”
江为喜是否好受些尚且存疑,但的确停止了哭泣,擤了擤鼻涕看着她,讶异道:“你也有过吗?”
她知道江为喜很难将她与这种戏剧性的事联想到一起,无论是谁都不会想到吧。哪怕是她自己,想着从前的事情,也像是在想另一个人。
见江为喜有倾听的意思,而她也的确不想把这些陈年旧事埋在心里了。原以为说出口会很难,但实际上是如此的轻松。
“从前,我有一个朋友,我们高中认识的。我们都有一个音乐梦,我喜欢电子琴,她喜欢吉他,我们一拍即合,组建了一个乐队。在一个晚自习的晚上,我们传了一节课的纸条,讨论乐队的名字,最後取名“泡沫”。”
她停顿了一下,这种讲太多无关事情的说话方式不是她的风格。可她无法控制地说了下去。
“我们发誓要一起实现音乐梦想。那时候真的年少轻狂啊,感觉自己就是天降紫薇星,但现实确实让我们处处碰壁呢。最难的那几年,只能在街头表演,拿到的几个钱去酒吧喝闷酒,再回到出租屋,有时候连房租都交不起。
後来啊,逐渐有了起色,能参演一些活动了,还找到了经纪人。以为会这样好下去,直到那一次,和积怨已久的同行发生冲突,我的腿从此就……
她很担心我,那天晚上送我去医院,我还没见过,她那样害怕过。她和我说,她会照顾我一辈子,事业上升期又能怎样,她会等我,我们之间的感情才是乐队的概念核心。
一开始是这样的,可是後来,我知道我是她的负担。我住了很久的院,出院以後还是会限制演出,我们错过了很多机会。她没有抱怨过,但我知道她是怎麽想的。
我们大吵了一架。那些话我早就知道了,但被她说出来,才知道会那麽伤人。从那以後我离开了。她回来找过我,我不想见她。她又给我传过几次讯息,但我都没有回复。
再後来我知道她,就是和所有观衆一样了。她有了新的艺名,换了音乐风格,经纪人当然也换了。她实现了我们的音乐梦,我们之间的距离也就更远了。
现在想想,她做的也没错吧,换谁不会这样呢?我没有未来了,但怎麽能那麽自私,让她也没有未来呢?但我那时候太小了,太喜欢意气用事,爱就是爱,不爱就是背叛,差一点就是差,根本不一样。直到现在,我也没有见过她。”
“不要见她!”
听完她的讲述,江为喜突然喊道,“她就是个叛徒,就是不能原谅她!”
江为喜情绪很激动,她大概明白为什麽。这何尝不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情呢?但现在她只是叹了口气,平静道:“我已经放下了,说真的,无论是对是错都无所谓了。”
“你和你朋友不会这样的。”
这句话显然对江为喜産生了作用,脸上立即闪过显而易见的惊喜。在无形中她也对思琪说的每一句话深以为然。可巨大的不确信还是压倒了她刚刚燃起的喜悦,她怀疑却暗含期待地说:“你怎麽知道?”
在这种事情上,她无法作出肯定的答复。曾经她是真的以为她会和徐澜在一起一辈子,既然连这个确定无疑都幻灭了,她还敢去保证什麽事呢?
一些花言巧语可以让现在的江为喜感觉好点,但在日後,会不会成为更加残忍的伤害呢?
“因为你们可以成为更好的人,这样不管遇到什麽,你们都可以处理好。”
但听了她的话,江为喜重新失望起来:“你是说成长吗?”
她错愕了一瞬,似乎“成长”这个词对她而言太陌生,但说起来似乎真的是这回事,于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