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我站在光的下头,杀我永远没有好时候。”赵亭峥骄傲地说。
楚睢连眼泪都忘了擦,呆呆地看着个子只到他胸口的小丫头,她单薄又瘦弱,手臂上的伤疤一层一层地叠,新疤摞旧疤,鞭伤丶烫伤丶荆棘伤,比比皆是。
“……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的?”楚睢心神俱荡,猛地攥住了赵亭峥的肩膀。
没有人能对小孩子这麽做!
他当即动了求告母亲的心,却见赵亭峥眨巴眨巴眼睛,认真地擡头看着他。
“宫里杀人和打人都不需要理由的,要偷要抢也都冠冕堂皇,我好歹是活下来了,荣父君前些日子下令溺死了一个宫人,尸体现在都还没从井里捞出来。”
楚睢不由自主地蹙眉——她说什麽,荣父君?
赵亭峥见他呆呆的,只当他因为失了个学生而失望,于是宽慰道:“我不认字嘛,看不懂大部头,你教教我行不行,我很好教的!认字就能教!”
楚睢意识到,这个穿得和耗子一样灰扑扑的小丫头,是宫中的皇女。
“看在你借了我这麽多天光的份上,”赵亭峥看着被他推倒的书架,狡黠地眨眨眼,“我帮你个忙。”
第三日,楚睢在藏书阁中听到了消息。
院长把荣贵君惹了。
不知一个书院的院长是如何惹到了宫中的贵君,总之,那个鸣翠书院的院长被荣君一道令便赶出了宫门。
该有的流程一点儿也没走,先斩後奏,叫冤不止的院长直接就被乱棍打了出去,皇上听闻此事後,只摸了摸荣君的头发,纵容地罚了他一个月的月银。
楚睢被请出了藏书阁,而院长惹怒了荣家,那些典籍被下令从国子监撤了出去,付之一炬。
一个宫中盛宠的贵君,想要毁掉一个小小的读书人,是再简单不过了。
宫中举步维艰,楚睢看着那森然大口一般的宫闱,忽然就见到了皇权鲜血淋漓的一角。
原来他头顶的山,不过是帝王宠君的一粒石子。
都不必放在眼中,挥挥手,便碾碎了。
此後的赵亭峥仿佛黏上了他,日日都要到藏书阁来,他躲了几日没躲成,叹气道:“殿下,你要做什麽?”
赵亭峥咻地从树上跳下来:“你教了我识字,就是我的太傅,我当然要跟着你。”
楚睢无奈道:“太傅是为太女而设立的……如果只是教识字,所有的先生都能做到的,不是教皇女的都是太傅。”
赵亭峥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是我不够努力,那我再努力一下,然後来做太女。”
“……”
和一个小孩没什麽好说的,但一想到她堂堂皇女,竟然是在这个年纪才开蒙,楚睢又实在有些不忍。
“我每日来为你授课一个时辰,”小少年思忖片刻,认真道,“但不要叫我太傅,这是乱叫,殿下。”
赵亭峥委屈地垂了垂眼睛。
每日去上课业之前,楚睢都会来到冷宫,敲一敲门,然後为这个文盲小殿下授课,冷宫中的嬷嬷们先是警惕,後来渐渐地发现他真的只是来为赵亭峥授课,便小心翼翼地围在门外听着二人。
一日一个时辰,日子过得飞快,赵亭峥很聪明,学东西非常快,很快便跳过了识字,缠着他开始讲书史策论,楚睢本担心误人子弟,死缠烂打,才答应下来往下教。
新来的院长惜才又和善,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楚睢偷偷地为冷宫中不得受教的皇女传授课业。
赵亭峥被他反复重申,终于开始不情不愿地称他一句夫子。
直到一日大雨,楚睢撑着伞来到冷宫前,敲门半日,没有人来为他开门。
良久,才有一路过的宫人道:“呀,楚公子?你快离冷宫远些,里头的人惹上祸了。”
大雨砸在油纸伞上,楚睢觉得身体开始变凉:“……什麽?”
“听说是和前些时候那鸣翠书院的老先生有关系,”宫人啧啧道,“里头的小殿下野得出了花儿,把那老头写给家里娘子的艳诗送到了荣君的案头,如今查出来了,荣君怕是要扒了她的皮呢。”
当啷一声,油纸伞滚落在地上。
“她不是不认字吗?”楚睢呆呆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