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者五月二十四日晚,在王七离开王氏别院後,控制他并带到山上杀人分尸,抛尸林中。
要想做到这一点,凶手绝不可能只是一个人,他必须能准确把握王七的出门时间丶随侍数量,还要带他上山丶分尸弃尸,以及处理车马,并且掌握王七父亲王珗前来桃花别业的时间,卡点将王七的手指抛在最容易引人注目的山道旁。
所以王家有内鬼丶桃花别业也有内鬼,内鬼不止一个,凶手不止一个,并且是出于强烈的仇恨与报复心理——否则不至于使用分尸这种堪称丧心病狂的方式。
但景昭在刑部轮转过很长一段时间,当时的刑部尚书是跟随皇帝起义的旧部,亲自手把手带她分析过很多案卷。
刑部尚书曾经告诉景昭,天下的刑案最难破的,是一时起兴丶一人作案丶一击即中丶立刻远遁丶无影无踪。
而与之相反,一件案子,参与犯案的人越多丶策划环节越繁琐丶作案之後非但不肯收手还继续挑衅,留下的痕迹就越多,也越容易破案。
就譬如王七这件案子,如果让景昭接手,甚至都不必再费心寻找其他线索。
只要把王七的贴身侍从丶亲信部曲全抓起来,再筛查王氏别院丶桃花别业所有人,用案发时间有机会离开丶去向行踪不明丶心神不定表现异样这几个标准衡量。找出的可疑人士全都拉出来交叉比对,看看他们是否有私下接触的迹象,然後调查亲友情况——要是耐心再差一点,扔进牢里上刑审讯。
一套流程走下来,就算抓不出所有内鬼,也不可能个个都是铁打的人。
只要撬开一张嘴,剩下的内鬼立刻就能一网打尽□□成。
景昭不相信这麽简单的流程,沈氏王氏会做不到。
按理来说,身为皇太女,景昭应该站出来维护律法公正。即使王七获罪,也不应该被以这种残忍的方式私刑处置。
但景昭唯有保持缄默。
大楚的律法被南方世家扔在脚下肆意践踏,不能保护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黎民百姓。那麽大楚律法理所当然应该一视同仁,当它无法保护黎民百姓时,自然也不能保护世家子弟。
王七所犯罪行,当死。
此刻景昭身在他乡,处处受限。她未必会冒险去保护凶手,但如果凶手就是桃花别业中那些女人,那些‘桃花’,那些‘狐妖’,遭受丧子之痛的王四爷夫妇会如何?桃花别业的主人面对这些手染鲜血丶胆敢噬主的玩物,又会如何?
那一定不会是个非常美好的答案。
景昭擡手摘下帷帽,对着自己扇风,面颊热得绯红如同桃瓣:“不妙,我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裴令之拂去袖口沾上的灰土,低声道:“你说你能找人来,只是需要时间——需要多久?”
景昭不假思索:“三天。”
“……”
“那就两天。”
裴令之道:“还能再快些吗?”
景昭平静道:“不太行,两天时间,可能会出问题;如果强行要求更快,则一定会出问题。”
裴令之黛眉蹙起,沉吟不语。
片刻後,他一寸寸抹平衣摆皱褶,平静颔首:“我知道了,这两天我来拖。”
说着,他竟不再多言,朝景昭微一颔首,转身便走。
景昭眼睁睁看着,见顾照霜及其侍从背影消失在陡坡边缘,看了苏惠一眼。
苏惠没有再劝。
他一低头:“是。”
“尽量快一点。”景昭轻轻地说,“但不要出问题,不要为此再死更多不该死的人——希望能赶得及。”
她曾经问顾照霜,别业主人有没有将别业中女子尽数灭口的可能,但在这之前,她其实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就在昨晚,她向苏惠下达了两道命令。
其中一道命令,是让苏惠执内卫手令,调集朝廷驻军。
朝廷多年来全部心血投入北方边境抵御荆狄,在南方的影响力与控制力极为微弱。随着当年皇帝下旨,迁景氏近枝宗亲尽数入京居住,南方原本属于江宁景氏的力量也被其他世家蚕食。
然而,以皇帝的性格,倘若没有半分後手,又岂会将唯一的女儿遣至南方?
只有极少数朝臣才知道,当年带兵北归之际,皇帝在南方还留下了一记暗棋。
南方九州各地官署均为南方世家把控,朝廷委派命官如同泥塑木偶,名义上的驻军更是原本便征召于南方,多年来早已被南方世家侵蚀。
但终究不是全部。
在看似糜烂的局势中,皇帝一直隐藏着些许後手。
如果景昭在南方真的遇险,朝廷调兵救援不及,暗中随侍内卫有限,那麽凭借苏惠所携内卫手令丶抑或是景昭随身的东宫信物,即可调用临近州郡那些还在皇帝掌控之中的驻军。
这些後手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因为一旦动用,便会引起南方世家的极度戒备。并且稍有疏失,反会将景昭陷于险地。
昨夜苏惠这样劝谏时,景昭沉默了很久。
然後她说:“南方世家会提防,他们的注意力会聚焦在朝廷驻军身上。但,父皇所寄予厚望的,即将掀翻天地的,本来就不是他们。”
她又沉默了片刻,终于道:“就这样办吧。”
有些险必须要冒。
有些责任必须要承担。
她是大楚的储君,也是天下的储君。
神州南北,都是她的封土。
亿兆黎庶,都是她的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