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不能再走偏僻小路,掉头沿渠前行,大约今晚能到武奚县,接下来沿仙野丶临澄丶丰年三城这条线出临澄郡,怎麽样?”
裴令之思忖片刻:“没什麽问题,不过有一点,过了仙野县,我想顺路拜访一对朋友,可能要耽搁一两日,不知女郎方便与否。”
景昭道:“郎君现在不怕泄露行藏了?”
裴令之擡手掠起耳畔一丝碎发,道:“人在家族之外,总要有些自己的朋友。君子之交虽说清淡如水,却也不易为外物动摇。”
清晨起来,裴令之没有带帷帽,侧颊沐浴在天光下,冰白似雪,柔润如玉。
景昭侧首看他,心中一动。
无边权势之下,美貌固然是俗物,但真真正正的绝顶美貌依旧有价无市丶万金难求。
她没有刻意回避,用一种欣赏的目光注视着裴令之,道:“郎君的君子之交,想必亦是天下闻名的难得人物。”
裴令之道:“女郎猜错了,我两名朋友,并没有什麽名气。如果硬要说,也是忤逆的恶名。”
忤逆,无论何时,不分南北,沾上这两个字,便意味着麻烦。
景昭说:“我看郎君并不以此为恶。”
裴令之一寸寸抚过袖口,压平皱褶:“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人之大行也。”
即使他此刻穿的只是一件寻常富贵人家的浅青绸衣,但这个动作由他做来,那件寻常绸衣仿佛也泛起了珠光锦般名贵的光泽。
他侧过脸,忽然对景昭飞快眨了眨眼,显得有些狡黠:“女郎认为呢?”
。
雨後道路难行。
马车第一次陷进泥坑里的时候,景昭饶有兴致地下车帮忙。
马车第三次陷进泥坑里的时候,景昭觉得有点烦躁。
马车不知道第多少次陷进泥坑里,景昭看着完全卡在泥水中的右後轮,说:“其实走进城也不是不行。”
走进城当然只是气话。
当两辆灰头土脸的马车终于走上较为平坦的大路时,衆人同时松了口气。
此时已是午後,官道两旁有附近乡民提着篮子兜售食物水果,道路两旁相隔数里地便有一个茶水摊,虽然大雨後车马少了很多,依旧人来人往,算得上热闹。
衆人没有停车休息,而是一路急行,终于抢在天黑城门关闭之前赶到了武奚县城。
武奚虽不能与舒县相比,也是临澄稍有些名气的大城。在城内找到一家最为宽敞干净的客栈,确认客栈中可以提供热水沐浴,穆嫔当场险些喜极而泣。
正是晚间,客栈上下繁忙,热水一时半会送不上来。倒是大堂中饭菜香气扑鼻,衆人下了楼,立刻有跑堂殷勤送上菜单,表示小店菜肴远近闻名,客官可以尝试。
景昭确实饿了,接过菜单看了两眼,正想点菜,忽然觉得不对,又盯着菜单看了片刻,道:“有些贵了。”
她通身上下既无钗环,也无珠玉,依旧贵气非凡,一看便是出自名门的尊贵女郎。又投宿在整个武奚县最贵的客栈上房,偏偏一张口便是士族高门最不屑的银钱。
与这些高门子弟的吃穿用度相比,区区一顿饭菜又能贵到哪里去?
跑堂愕然片刻,立刻躬身笑道:“小店有临澄郡远近闻名的大厨掌勺,手艺在整个临澄都是首屈一指,一应菜蔬肉蛋更是精心选用,或许会比其他酒楼稍贵些,但一分价钱一分货,女郎您看,楼下大堂中那一桌客人,便是从临澄县来的——临澄县乃是本郡郡治所在,都找不到比小店更好的大厨。”
这些跑堂做的是迎来送往的生意,一张嘴说的天花乱坠,一分能说成十分。景昭似听非听,随意指了两道菜,转手将菜单递给裴令之。
裴令之接过菜单细看。
他在外长期游历,论起住客栈的经验比景昭丰富许多,凝神看了片刻,已经明白了景昭的意思。
跑堂揣着菜单走了。
桌旁竹屏风隔开一方窄窄的天地,景昭指尖在桌面上轻敲两下,忽然问道:“郎君有意出去走走吗?”
裴令之问:“现在?”
景昭说:“吃完饭。”
裴令之点头:“却之不恭。”
传说中倾倒整个临澄郡的大厨手艺好像也有限,还及不上舒县兰桂坊。
吃完这顿晚饭,景昭示意穆嫔先回房沐浴,她与裴令之结伴走出客栈,沿着街道向前。
不知是不是由于天色已晚,与舒县相比,武奚城中道路上行走的女子少了很多,且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妇人或老妪,妙龄女郎更是极少。
这条街很是繁华,商铺一应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