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郁哉看不见了。
医生说那是心脏供血不足导致的,郁哉因为怀孕没办法用药治疗,所以一切都是必然,只是时间快慢而已。
而郁哉没有任何反应,或许并不是情绪问题,而是因为逃避。
一个曾经能够自理生活的正常人,突然看不见也听不见了如同一个废物,做任何事情都需要别人的帮助,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一件能够轻易被接受的事情。
医生说,郁哉不是不能给反应,而是他宁愿就这麽坐着一动不动,都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
张远惟听着医生的诊断,头上如同黑云降临,把他压得喘不过气。
这是郁哉啊,那个曾经,上山爬树,能够快活地翻遍整座山的郁哉啊。
他总是在嫌弃郁哉是个野孩子,现在郁哉终于不野了,终于能够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像个娃娃任凭使唤了,可是张远惟却受不住了。
上天大概是非常公平的,总是给一份厄运收一份幸运,但对于郁哉似乎尤其狠心,总是毫不客气地把所有的灾难降临到郁哉的头上。
杨湛生不知道该怎麽安慰张远惟,只能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张远惟的肩膀,希望以此能够给自己的兄弟一点支撑。
他太担心张远惟受不住了,从郁哉耳聋到现在,他眼看着张远惟几乎没有离开过郁哉身边,把所有的耐心和温柔都给了郁哉,可是他也看着张远惟一天比一天憔悴,脸上是硬挤出来的笑容,说出来的话也是颤着的。
一直不被回应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郁哉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痛苦的容器,把张远惟曾经施加在他身上的冷漠,用另一种更加残酷的方式通通还给了张远惟。
张远惟无力地倚靠在床头的栏杆上,红着眼睛注视着躺在床上紧紧闭着眼睛的郁哉,无助地喃喃自语:“我该怎麽办?我该怎麽办?”
像是在问杨湛生,也像是在问自己。
杨湛生看惯了发生在医院里的生死与痛苦,早就已经能够铁石心肠了,可是看到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这样,也还是会忍不住心疼。
他还在想该怎麽回答这个问题,他就听到张远惟又问:“杨湛生,我就是一个废物,我现在连郁哉是睡着了还是醒着都不知道,我连他在想什麽我都不知道,我连让他动一下的能力都没有,我……”
张远惟突然捂住自己的脸哽咽:“我活该,是我自作自受。我之前从来没有理过郁哉,从来没有答应过和他一起出去走一走,我对他的态度,永远都是不耐烦,现在郁哉不愿意理我了,是我自作自受。”
张远惟说:“这是郁哉对我的报复,我活该受着。”
怎麽不是报复呢?
是啊,肯定是对张远惟的报复吧。
郁哉残忍地用自己残破的身体,一刀一刀地凌迟着张远惟的心脏,可是却连看都不愿意看张远惟一眼,只冷漠地合着眼睛,故意看不见张远惟绝望的表情,也故意听不见张远惟痛苦的喊叫。
终究是一场对张远惟的报复,而这一场报复,让张远惟没有任何能够挽回的馀地。
张远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憔悴下去,等杨湛生隔了几天终于不忙了,抽出时间再来探病的时候,竟然看到张远惟白了半边的头发。
看着满头白发的张远惟,沉默着用毛巾一下一下温柔地擦拭着郁哉的手背时,杨湛生久久没有说出任何话。
那一次,从不抽烟的杨湛生走出外面,向同事借了一支烟,边咳嗽边倔强地抽完了这支把他呛得肺都要咳出来的烟。
抽完後,杨湛生重新走进病房,用非常强硬的态度把张远惟工作用的手机放到张远惟面前,说:“这部手机是工作室成立之後你一直在用的,郁哉住院後你就一直放在了我这里。现在,我还给你,你不要再待在这里了,你给我回工作室,继续你的工作。我已经帮郁哉请好了高级护工,他会有人照顾。”
张远惟看都没看那部手机一下,只是低着头细心地用重新洗干净的毛巾擦拭郁哉的脖子。
杨湛生看见,郁哉身上的衣服是从家里带过来的家居服,干干净净的,上边还印着漂亮的星星。而郁哉的脸虽然瘦弱,但白白净净的,看上去被照顾得很好。
怎麽能不好呢?张远惟现在24小时陪在这里,连吃饭都是随便扒一口就不愿意再吃了,说着他不能不看着郁哉就放下筷子了。
所以张远惟现在也把自己折腾得不知道成了什麽样子,全靠有一个基础还不错的身体才能够支撑到现在。
张远惟现在眼里只剩下郁哉,除此之外什麽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