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了她二十几年,最後倒顺着她,这麽痛快地走了。
孟杳听见身後又有推车呼啦啦的声音,还有人在喊有没有床位,兵荒马乱的。
她迈开步子,走到林继芳身边,垂首最後看了她一眼,看她苍老而平静丶仿佛只是睡着了的容颜。
然後擡头看了眼医生。
本来想说句什麽的,开口没话讲,讲什麽都不像话,好像自己跟这人没关系,只是看一眼,看一眼就可以交给别人处理。
医生感激地点头,林继芳被盖上白布推出急诊,新的伤者迅速接位,蓝色帘子又是刺啦一声。
一小时後,殡仪馆的车就来了。
孟杳站在附院後门等,感觉冷,这才後知後觉,已是深秋。穿灰色夹克的男人跳下车,核对完她手上的死亡证明和死者信息,又问她核酸结果。
看完孟杳的,指了指被袋子包着的林继芳,问:“她的呢?”
“…什麽?”
“死者的,也要看。”男人说。
孟杳满脸荒唐地看着他。
男人似乎习惯了,开口解释:“规定的,我们也没办法。配合一下。”
孟杳从兜里拿出林继芳的手机,又展开那张纸,输入密码,在被巨大字体充斥的屏幕里调出核酸记录给男人看。昨天早上她出门上班的时候,带林继芳下楼一起做了核酸。
男人看了眼,有点稀奇地嘀咕句:“…嗬,24小时。”
孟杳忽然难受极了,“你什麽意思?”
那男人被她拔高的声音吓一跳,见她生气,也见怪不怪,解释道:“悖你别多想,我拉了两年车了,没怎麽见有24小时的。”
“什麽叫见得少?你查了多少死人的核酸,挺骄傲是吧?!”孟杳也不知道火是从哪里来的,当街跟男人吵起来,“怎麽,怕死人传染你啊?!”
死人醒目,殡仪馆的车醒目,歇斯底里的女人和它们一样醒目。
不断有路人驻足为围观,那男人也急了,粗着嗓子骂孟杳泼妇,他都是按规定办事。
孟杳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麽,但却一句不停歇地大声嚷着。她这辈子都没有这麽爱讲话过。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个高大的男人拨散人群走到孟杳身後,扶住她的背。
“杳杳。”
孟杳回头,看见钟牧原。
钟牧原没有和她说什麽,只是扶着她的背,阻止在男人愈发恐怖的身形压制下继续後退。
他冷着脸对男人说:“材料都核对过了吧?麻烦您带路,我会跟在您车後。”
男人见钟牧原行头不俗丶气场严肃,退回步步紧逼的脚步,低声咕哝了一句,转身关上厢门,上了车。
钟牧原的车就停在路边,他是从楼上办公室看到孟杳跟人吵架才跑下来的。
他拉孟杳上车,孟杳忽然说:“我坐他的车。”
她指着那个男人。
钟牧原没犹豫,“那我跟你一起。”
那男人像是烦透了,吼了句:“就一个副驾!”他妈的拉死人的车也要抢着坐,今天碰到的都是什麽奇葩!
钟牧原看着孟杳道:“我跟你一起,或者我坐後厢。”
跟她一起,挤一个副驾;坐後厢,和林继芳一起。钟牧原知道这一点都不体面,可孟杳看着他,也知道他根本不会让步。
钟牧原何曾是会让步的人。
她没说话,坐进钟牧原的车里。
钟牧原後一步坐进驾驶座,锁车门,对孟杳说:“我会跟在他後面。”
孟杳想,难道她真的担心那个男人不靠谱?难道不跟紧林继芳的遗体会丢?她不怕的,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怕的是什麽。
可钟牧原说他会跟在他後面,她居然也有点安心。
“好。”她扣上安全带,对钟牧原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