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针很痛很痛,细嫩的血管像被火灼。但是周致比他还要痛。
于是周唯实总说,不要哭啦周致。你看,我没有感觉的。
他亲亲周致的眼泪,不要哭。
大概是从那时候开始,他的痛觉细胞甘愿封闭了和语言系统的通路。
周唯实从字典里抹掉了“痛”。
父亲两个字对于周唯实来说是个空白的人形。这个空白会出现家里灯泡不亮时,他独自扶住的手脚架时。烧断的钨丝连接着他和素不相识的父亲,书里说,所有父亲都应该站在他的身後,教他的儿子该如何拧亮钨丝。
在那个年代,Omega平权法案的制定者或许还未觉醒,或许只是个孩童,医院中不接受Omega清洗标记的要求,即便她的Alpha已不知去向,昂贵伤身的抑制剂是周致每天佐餐的调味。
周唯实甚至不记得周致是在哪一年的哪一个月份不再有易感期。只知道当周致喜极而泣的拥抱住他时,他身边那个空白的人形也消散了。
周致从来没有怨恨他,只是接受了自己海誓山盟的Alpha有了另一个伴侣,她也心性坚韧,相信一切都可以重来。
後来周致死了。
死在了一个明媚的春日午後,因为长期注射烈性抑制剂造成的心脏突停。
周唯实想周致一生说的谎话太多了,所以才会给他起名唯实。
——命运会带走谎言满身者,要带他们走回永远光明的锦路上。
年幼的周唯实被福利属送到海市,送到那个空白的人形身边。
他的父亲依旧是空白的人形。
那天白若梅弯下腰摸摸周唯实的头,说幼儿园放学了,我们去接小峥。
即便还会注射屏蔽剂,但周唯实的易感期依旧如期而至,灼痛和身体的异样让他整个人瘫软在地,他高烧不退,白若梅给他注射了他人生的第一支抑制剂。他无意识地依靠住白若梅喊“妈妈”的时候,那个女人也没有松开手。
那一天开始周唯实的人生里不再只有周致,也有了妈妈。
很快周唯实迎来了自己的第二次腺体检测,他变成了一个不用再遮掩的Omega。
然而,平权组织和亚联盟之间爆发的冲突愈演愈烈,让底层Omega生活得更加艰难。
白若梅和周致一样,依旧对外称他是个Beta。
当时的周唯实还不明白,白若梅和周致一样,并不是对于他是Omega而心生不满,她们只是痛恨着自己的Omega身份,又被现实捶打得认清现实之後,把那一点美好祝愿寄托在了周唯实身上。
也没有多麽宏伟的期望,盼着自己的孩子成为万里挑一的Alpha。他们只希望他能强壮一些,跑得更快一些,不被信息素左右。只希望他是个容易生存的Beta,不需要依靠Alpha标记就能免受侵犯的Beta,就足够了。
那样就能过上她们期望的平淡的一生。
文学作品总爱执着歌颂不屈的人格,仿佛只要意志足够顽强,便能无惧一切风雨。但每一个Omega都明白,在天生的支配基因面前,摧毁最顽强的Omega,也只需要一次热潮期。
作为带着两个孩子生活的女性Omega,白若梅甚至比周致活得还要艰难,她常常被调戏欺辱,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但白若梅依旧对周唯实很好,会给他补衣服,开家长会,去和欺负他的同学家长吵架。她每天把周唯实的头发梳顺,遮住稚嫩的腺体,然後和所有人笑着说,唯实还没有分化哦……腺体发育快麽?可能是我们家烧鱼烧得多,营养好吧。
周唯实想,周致已经离开他了,周唯实不想白若梅也因为他而被命运惩罚。
直到16岁那年的寒假。
那是周唯实能把握的腺体分化最後时间点。他要确保自己的腺体不会再生长,永远定格在第三次三性审查——这是他最後的机会实现周致和白若梅的愿望。
那时白若梅上班很忙,李峥住在外婆家。
他日复一日的登上天台,在夕阳西下时练习刀法。深度腺体切口选用11号手术刀片配3号刀柄,22cm的手腕反握困难,16cm的夹刀片有些头重脚轻。
在一个晴朗的傍晚,周唯实独自与周致手串的蓝色风铃对坐一天,拿着手术刀,最後一次走上了天台。
腺体与动脉相连,需要将医学书和三性审查X光片的腺体位置两相对照。轻轻下刀,斜切一个月牙状的创口,因为自己难以缝合而简单直接地贴上医疗胶布。
血液滴落,顺着他单薄光裸的上身流过他的脊背。
他记得在那栋老楼的天台上摆了十几盆花,从三角梅和桂花枝两盆之间望过去,会看到太平街一百二十六对路灯,尾稍指向市中心的远昌集团地标大楼,如同聚腾的云朵。
入目所及是繁华的钢铁城市,Omega保护组织“Aliferous云霓之翼”买下地标大楼巨大的LED屏幕一整年,为《平权法》造势,鲜红的方正字体与周唯实腺体上的血一样触目惊心——
“改变这个世界。”
那一天,周唯实从自己的字典里抹去了“Omega”。
那是2291年8月26日,与三个月前通过的《Omega平权法案》相隔13年4个月又25天。
一切的法律条文规定在成文的那一刻就注定已经落後于时代。16岁的周唯实最需要《平权法》时他还只是口号,直到他28岁的今天才正式通过。
而真正被挤压成泥的Omega,早已散落如风。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写得真是有些疲倦。我很少写这些,我总会避免靠带入构思情节,因为写这种很痛苦。我只是个写狗血爽文,喜欢什麽梗写什麽梗的土狗。
这一章完全带入了。
在全是homeless的city走过的时候,在有尿骚味的小巷里走过的时候,在满是涂鸦和奇怪人的倒闭商店旁走过的时候,在晚上九点多从公交车站朝家里跑的时候,我都会想,“如果我是个又高又壮的男人就好了。”